不绝鸣

唧唧又唧唧,门前的庭园里发出阵阵蝉鸣,日未央,夜亦未息。夏季的风飘来了一鼓声音,似海潮侵袭而至,波波不绝,余韵方止,后方更有乍响还鸣。这夏啊,若少了蝉鸣这一味,可会失色三分哪。

且听这午后的蝉声如壮士奔赴沙场,与炽热的太阳相织,烈日的暑气惹上了谁,树里杀出猖狂的怒吼,声声喧宾夺主,宣示着红尘里谁该拥有盛夏的主权。

午夜,该歇不歇的蝉依然未靖,庭园成了咆哮山庄,响彻整个村落,向玄墨的世界攻掠而去。

可我却在鸣音的声波里,思忖着数年前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声哑,因连绵数日唱诵着佛教梵呗,我哑着嗓子服用了西医的药丸,声音仍是哑,喉间还酿着一口又一口哽咽的痰,焚烧的喉咙只能发出粗劣的歌声,对着佛菩萨唱着一口沙沙的梵音。我自觉费力又难听极了,唱破了喉咙又如何?古人不也有燃指以示虔诚的态度。然我不能啊,我最自豪的就只有这么一口清亮悦耳的嗓子。国小国中都是学校司仪的我,怎能忍受自己如此不堪入耳的声音。我努力求医,西医只能止痛疗伤,却无法恢复我原本清脆的声音。或许这是我该绝鸣的宿命吧!

正当我绝望,几乎放弃救回自己之时,在书里发现一记中医配方,记载着一帖可以恢复声音清亮的药方。我抄下这一帖药,拿到中药材店里请掌柜配药。

蝉蜕,这个药材出现在里头。我问了问这是什么,女掌柜客气道了句:"是蝉的壳。"

蝉的壳?

我照着药方服了数帖,居然恢复了清亮的嗓音。此后,我对蝉这小小生物开始产生了兴趣。宇宙天地间真是奥妙啊,蝉的躯壳在死后跨越时空、凌驾物种,落在一个与牠不同种类的生命里再度发声。牠身上的扬声器犹在,只因生命停止了运行而休止,如一只等待主人而拨的琴瑟,我饮了蝉蜕之汤,受伤的嗓音又回来了。我因谁的力量而发声?连我也难解了。

一个小生物的声音,在我体内延续开来。

一只蝉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蛰伏在地底里,隐藏自身于泥土,破土后,却是嚣张得如同天地的霸主,统领我们的耳朵,由不得人,朝也放声,夕也狂鸣。

家门口种了一棵榕树,住着一只蝉。这附近邻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大树,我打从这头走向那端,鼓浪交错的唧唧声从不间断。这激情的交响曲里含着求偶的歌唱,之后,牠即将完成一生的旅程,鸣音嘶喊的终止,也将是牠生命的尽头。

牠曾遗下蝉蜕,日后某日,也许某个求药之人,在一饮其蝉蜕之汤后,将继起牠曾经有过的大放异彩,再度大鸣大放。生命的妙不可言啊,区区一介蝉壳,勾起我对亡者的尊敬,或许,牠还有未完的歌声要吟唱。

风扬了,声涛震天的蝉鸣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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