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劫神殇】夜沉沉第五十八回
张富茅檐度夏丛 心不固得道成梦
张富走到夏丛面前,细看那个树墩子,真是油光湛亮的,看得出这个老太太是天天坐在这里的。可是此时夏丛正木然地向院外看着,用扶杖的手支承自己的下巴,发出一声声地吧息。"大饥荒啊,一场饥荒,便什么都没了,就是死了还应该有个坟啊,没事时去祭奠祭奠,张富,你这可算什么呢?我真是欠你的太多了,这么多年啊,总是扯着一根肠子,真是死不瞑目啊!"她站起来,去墙边拿起一个木棍,原来那就是四十年前的那个木锨把,老太太看了又看,就咚的一声扔到地上,"有多玄!你呀,要是再伸一伸脑袋就没命了!那也好,疼一下,也就不想着了,这下好,一翅子就是四十多年,什么求道呀,你是哄我啊,还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呢!就算你活着,有那么一大家子人,人家能让你来认我这个老太婆吗?如果你没有成家,你也老喽?你能走回来吗?死心吧!死心吧!"老太太嘟囔着用袖子擦泪,又低头把那个木锨把咚的一声扔到墙角。"去你的吧!别在这儿给我点眼了!"然后老太太扶着棍子,呆呆的看着墙外,一动不动,真象是一具木雕。看看天晚了,老人可能想进屋休息了,这时她才看见跟前站着一个人,她使劲看,可能看不清,又站起来,趴在人家脸上瞅,"你是谁呀,这么个后生,家去睡觉吧,我今天没有什么事,不用麻烦了!"原来张富不在家时,村里时有好心人来帮老人一把的。看着张富还不走,老人嗔怪说,"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走啊,想跟大妈拉呱啊,大妈今天可没心思啊!"边说着,边往屋里转身。
张富看着老太太要起身进屋了,就用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心,老太太一下子看清了,他惊呆了,"你!.....你是谁?!....你是富哥?!你怎么能这么年轻?!那不可能!"她轻轻地摇头"你是张富的鬼魂吧?那就今夜快把我带走吧,不管上哪儿,我都跟你去!"她伸手拉位张富的手,捏了捏,"你也不象是鬼魂呀?可是你怎么这么年轻啊?"接着她又不好意思起来,"我是老糊涂了,光想着你大爷了,看见你就想起你大爷来,可是你长得还真有点象啊,每日里我的眼睛也看不清,可是今天我看清了,你长得还真有点象你大爷呢,那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张富不说话,一任夏丛用她那粗糙的手指拉他的手,抚弄他的衣服,最后老人急起来,"你这个孩子,给老太婆装什么鬼?!快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不然我就把你打出去!"张富才笑起来,把她的头捧过来,在她的耳朵根轻轻地说,"四十年头,铡刀砍掉木锨头!"那个动作,夏丛是熟悉的,新婚的日子,张富经常把妻子的头捧过来,在她的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又加上那句木锨头的话,夏丛一下子惊呆了,"死鬼张富啊,你还真的回来了!你得道了吗?你快带我走啊?可是...."夏丛又难为情起来,"我都这么老了,可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你还要我吗?"接着老太太哭起来,她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喃喃着:"你还是那么年轻轻,可是我都这么老了,眼睛都快瞎了,我怎么办?天呀,我可怎么办...."张富把她搂在怀里,象哄孩子一样哄她,"夏丛,不要哭啊,不要哭啊,.....富哥是来接你的....得了道是不会老的!......"夏丛听了高兴起来。
该睡觉的时候,张富给夏丛铺好被褥,帮她脱掉外衣躺好,又费了好大劲,才给她讲明白了得道就不会有夫妻的生活的道理,可是到了张富想离开时,夏丛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放,又担心又缱绻,好象一撒手,就再也找不到张富一样。张富只好吓唬她说,如果她老是这样的状态,那就永远也不能得道,就真的见不到自己了,夏丛才终于狠狠心放开了手。其实张富并没有走远,他只是在院子里的一朵野菊花的花蕊中造了一个小亭,又变出无数的新巧铺设,自己觉得很象修道的禅房了,便在那花的世界中游玩了一番,入室休息了。其实在宇宙中真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那花中的微观世界也绝不下于人世啊,许多方面可能还比人世还淳朴些呢,因为那里可没有那么多魔下世,所以那些人们不管贫富,都过得很怡然。天色有些微明,夏丛就急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可能是精神作用吧,夏丛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了力气,一点也不用拄棍了。"富哥,富哥!"她两眼看着天空,轻轻的呼叫着。她觉得张富是得道的人,那是一定在天上的。张富从花蕊中跳出来,一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倒把她吓一跳。她本能地抱住张富。张富把她的手轻轻的放下来,"小女孩,你要记住,得道的人可不能那样多情啊!"从这天起,张富每天都给夏丛讲道,常常是彻夜不眠,但是他时时觉得有些失望,因为他觉得夏丛对道的理解很慢,总是好象对自己这个人比对道更感兴趣。直到有一天,张富讲完了。也教会了她全部的功课,就必须得让她自己修了。
张富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茄子,漂亮又圆润。夏丛伸手一摸,发现那茄子却是铁的。"现在,你只有一件事情要做了,你要想上天,你得把我这个茄子煮烂,喝了那煮茄子的汤,你就可是得道了。你就可以上天了!今天我要走了,你要是能把这个茄子煮烂了,你就能见到我,要做不到你就见不到我了!"张富说着一闪就不见了,夏丛吓坏了,大声叫着,"富哥,富哥!....."哪里还有人应!她气坏了,"张富,张富!你给我出来!"还是没有人答应,叫了很久,也哭了很久,看看天都快黑了,她一个人形支影单地站在院子里,茫然若失;想到几天前两个人说着话的日子多好,好象又回到初婚的时候,可现在一下子又这样了,真的还不如张富根本就不出现呢,这样她觉得 心更疼了,就象过去的伤口又给割开了,而且在那些流血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她想,自己刚才是骂了张富了,那他一生气就更不出来了。于是她跪下来,哀求说,"富哥,我错了,我刚才不该骂你,你出来吧,你出来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是你不出来,我就什么也干不下去!富哥,你出来吧,富哥,你出来吧!"尽管她从天黑求到天亮,可是还是没有人理她。她只好象个小女孩儿一样哭着爬到床上躺下了。她绝望的看着房梁,心想,我要是一下子吊死了,变成鬼了就可能见到张富了,想着,想着,她颤巍巍的去找绳子,"这不算什么?你不理我,我就死给你看,反正这么大年纪,死了也不算少亡了!"可是她竟然无法从床上站起来,只要一翘头,就好象有人把她按下去。折腾了半天,她也累了,只好躺在床上恨恨地说,"张富,我知道是你捣的鬼,算了,明天我还是煮那个该死的铁茄子吧!"她无可奈何的睡了。
她一睡着就走进梦中,真好,还是那么年轻,自己正在那个木墩上绣手巾,张富就回来了,‘哎呀,她才想起都晌午了,怎么忘了给上坡的人做饭了呢!'真是不好意思啊,"张哥,你累了吧,我忙得都忘了做饭了,你等一会儿吧!"她急急的倒了一碗糖水放在他面前,就想进橱房,但是张富拉住了她,她笑起来,以为张富在同自己开玩笑,正想挥手拍他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人不是张富,而是个金光闪闪的神,神牵着她的手,飘起来,一下子就穿过了一个蓝色的纱幕,进入了一个神的世界,那风中飞花沁人的香,细乐绕耳,神人庄严慈悲,"高人,你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呢?我还得给富哥做饭呢?"她这么一想,觉得自己一下子就从云里摔下来,"救命!"她吓坏了,大喊着醒来。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想起张富给自已讲的那些道理,觉得 很惭愧,"真是凡心太重了,象我这样怎么能上天?!就是上去了,也会象刚才一样掉下来的。真是太不争气。"她微笑着从被窝里抽出手来,轻轻地煽了自己一个耳光。
天刚微明,她就把那个铁茄子放在锅里煮起来,她想,‘这东西虽说看起来是铁的,其实可不一定,张富怎么会骗我?!它是可以煮烂的,那就不是铁的。'可是她煮了一天,那东西除了有一点热度之外,却没有一点烂的意思。她又煮了一天,那茄子一点也没变,这时她明白问题的严重了,这茄子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烂的,她只好叫人在院子里搭个锅台,把铁锅搬到当天心,这样离柴房就近些,‘把这一柴房的柴都烧了你总可以烂吧!"她想,可是烧了一日又一日,那茄子还同刚放到锅里时一样,不免心中的些丧气,可是不把它烧烂怎么上天呢?又怎么能见张富呢?她坚持着,眼看那一柴房的柴都烧没了,那茄子却依然如故。村上的人发现了,都来看西洋景,"去看看吧,夏丛寡妇中了邪了,弄个铁东西在锅里煮,已经烧了好几天柴了,你说那柴要是烧完了,冬天还不得把那老妈子冻死吗?"人们三五成群的人跑来了,"哎哟,老姐姐,你是撞了鬼了,你那男人走了四五十年,哪能就回来了?!四五十年还能那么年轻?什么成神啊,那都是老人哄孩子讲的瞎话啊,你怎么能当真呢,你是碰上骗子了!那家伙还不知道在你的身上打的什么坏主意呢!"一个老太太拉着夏丛的手,长本大套地说说起来。
夏丛只是笑笑,还在烧她的火。一个中年男子看不过去,他觉得这个老人真是太可怜了,想男人都快想疯了,竟能办出这样的傻事来。于是他走过去,亲切地坐在夏丛身边。"大娘,人们都说那些神啊,鬼啊,可是有谁看见了呢?一个人都没看见过!大家都没看见啊,这说明是假的,你这么大年纪了,本来活得不容易,今天你要是相信这些鬼话,连活得安生都得不到了!大娘,我是走南撞北的人,见过多大世面啊,我会害你吗?"夏丛看了他一眼笑笑还是不说话。那人站起来,冲着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说,"这老人病得可不轻!看来不好救了。"那侄女本来就是个疯疯火火的人,一着急,端了一盆水就泼到灶里,然后就去拖老太太,"你是我的亲人,谁不管,我也不能不管,我可不能让你把自己做践死!"想不到老太太竟大哭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呢,你不让我活了吗?"冷不防向屋角撞去,一下子就昏了过去了,头上的一个大血口子不断地往出淌血。人们吓坏了,赶快呼唤包扎,可是当老太太清醒后,她就又去点火了。从那以后,这老太太怎么煮茄子也没人管了。
到了冬天,老太太的柴当然都烧完了,她就到树林里找柴烧,邻家也有给她送柴的,可是那个茄子就是不烂,但是已经有些变颜色了,用手按一下还有点弹性,可是离煮烂,那好象还差得好远。柴草不继,怎么办,夏丛的心急得火烧火燎的,一天,她不想睡觉,只是把疲倦的身子靠在墙上,想迷糊一下,再去烧火,她模糊的看见张富站在她面前说,"怎么没有柴啊,那些门和窗子不是都可以烧吗?"夏丛看了窗子一眼说,"拆下了门,我不是连个避风的地方也没有了吗?""那怎么可能呢?我不也没有房子吗,我不是也没冻着吗?"张富笑。"那,......."夏丛还想说什么,可是张富不见了。夏丛醒来后,想,"好你个张富,我就这个一个塌了一半的破房子,你却让我把门窗子烧了,你也真是太狠了,这个我可不能上你的当,你已经把我害得够惨了?"她想着这些心事,就到林子里去拾柴,一会儿就拾了一大捆,"这人啊,真是苦虫,过去在家里没事干,走路都得拄着棍子,可现在竟然能背柴了!这也是那坏小子给自己的一点好东西吧!"夏丛想,可是正当她走出林子的时候,看见村中的几个妇女在远处对自己指指点点,不觉心里难受起来,"那个富哥,真的是富哥吗?!他说不定还真是个鬼呢,把我这个傻老妈子点划一通就走了,让我在人前出了这么个大笑话,真是!"
其实,这时张富就站在她的身边,看到由于这些天的动摇,夏丛那变成佛体的部分正快速的崩塌,他泪流满面,"可怜的夏丛,都这样的年纪,你还有什么舍不得,你知道不知道,只要你肯拆下那房子的一扇窗子,你就可以飞起来了!你就可以永脱苦海了呀!"他喊着,但那声音夏虫是听不到的,也不允许她听到。夏丛把柴放下来,就开始点火,其实她对煮烂茄子可以成仙已经失去了信心,但是还是一种侥幸心理,再烧一段时间试试吧,倘或真的烂了呢!这时她站起来,用手按一下那茄子,不按还可,这一按那真是五雷轰顶,信心全失。因她发现昨天还有些弹性的茄子,今天竟坚硬如铁了,多少柴草啊,什么事也没管,多叫人心疼啊,但她还是哭着去点火,这一年,那烧火已经成了她的机械动作,虽然她觉得那希望是绝对的渺茫,可是她还是要去烧,好象她除了烧火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干了一样。可是她发现那火是怎么也点不着了,而且在外面点着火了,放到灶里就灭掉。她把火石扔到地上坐在那儿就哭起来了。这时她听见哐啷一声,她的一扇窗子掉到地上,"莫非一定让我把窗子烧掉吗?"她犹豫一下。"当然不行!把窗子都烧了,那算什么,那可真是个疯婆子了!"她走过去,把窗子按着原来的螺丝印又拧上了。回头看那锅,那锅台不知什么时候塌了,水洒了一地,那个铁茄子也滚到了院子中间,她气得大笑起来,"我怎么这么傻,相信那个妖怪的鬼话,干了这么个叫全庄人都笑话的事情!"于是她走过去,把那个铁茄子狠狠地向院外扔去。
张保珍讲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拉住雪蓉的手说,"雪蓉啊,你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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