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年代的“运动大学”
这里所说的运动,是政治运动。以政治运动办大学,是中国的特色,大跃进年代尤其如此。笔者1956-1962年在西南师范学院读"六年制本科"(包括当右派劳动改造两年),经历大小政治运动20多个,现分述于后。1957:为运动办学扫清了道路
1957年最负"胜名"的,当数反右运动。西师反右运动的特点是:开展早,声势大,手段狠,右派多;划学生右派700余名,占4000学生总数的 18%以上。据说在全国高校之中,绝对数摘取银牌,相对数勇夺金牌;还有近100名的教师右派,包括董时光等《人民日报》点名批判的大家伙。这些"成绩" 的取得是西师党委"正确领导"的结果。从此以后排除了一切干扰,为运动办学扫清了前进的道路。接下来的运动是:
红专大辩论运动:是57年秋开学后的第一件大事。这个没有反方的"辩论",是以右派学生"白专"为活靶子的批判运动。使每一个学生不敢埋头读书"只专不红",整天学习文件、开会、表态。成为高喊政治口号的工具。
再次鸣放运动:据说鸣放本来是党"诚心诚意"地整风,却被右派分子乘机利用来向党进攻,因此打退右派进攻之后,有再次"诚心诚意"的必要。但一些学生,特别是61级新生在"诚心诚意"下,于次年第二次反右时又壮大了右派队伍。
下放干部运动:是教职工的事。反右后的教职工已如惊弓之鸟,人人胆战心惊向党表决心,只有下放农村担大粪,干脏活,流臭汗才能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又是一轮知识分子自污自辱的思想改造运动。
1958:运动不断
1958年大跃进,政治运动不断,月月有运动,大运动套小运动,一个运动还未结束又来新的运动,上课、求学,反而被踢到一边,好像读大学就是专门搞政治运动,兹列举如后:大兴农田水利运动、"双反"运动、第二次反右运动、勤工助学运动、爱国卫生运动、交心运动、拔白旗运动、吆麻雀运动、大战红五月运动、反坏运动、全民皆兵运动、"四红"运动、大炼钢运动、大战三秋运动等,还有一个夭折了的学生公社运动,共计15项之多。简介于后。
大兴农田水利运动,是1月的事,全校四、五千人全部弄到北碚澄江镇一个生产队修水库,睡地铺,喝脏水,无照明,全体学生拥挤在低矮潮湿的农舍内过大跃进的寒假。
"双反"运动发生在2月,反对"骄娇二气"。反右过后知识分子已如狗屎堆哪里还敢骄傲!因此揭批地主、资产阶级少爷小姐的"娇气"就成了"双反" 的重点。历史系60级一女生,人很漂亮讲究穿戴打扮,定为娇气十足是资产阶级小姐,用大字报围剿,她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愤而投嘉陵江自杀。这事有案可查。
第二次反右运动在三月,清查漏网右派,包括笔者在内又有100多名年青学生落网。
西师勤工俭学运动从58年初就开始,不是现在的当家教、打工挣钱;说挣钱那是"工团主义"反动思想,只能挖地、担粪,做脏活臭活,无赏贡献改造思想,才是勤工俭学的"正确道路"。其来势十分凶猛,不敢不"勤工"。一些学生没有劳动工具又要"勤工",就把食堂里的水桶水瓢偷去装粪舀粪。
爱国卫生运动,厕所不能存粪便,有一点运走一点;地上不能有落叶,落一片捡一片;消灭苍蝇,大学生们整日在厕所旁边、垃圾堆前转悠挖蝇蛹......目的不是培养良好卫生习惯,是为了迎接中央卫生检查团。
交心运动、拔白旗运动,前者是坦白自己"腹非"的反动思想,后者是深挖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前者"自觉"交待,后者需人"帮助",如果成为"拔"的对象,少不了被批判斗争。交心和"拔"出来的材料,在几年后的文革中又是被整的"钢鞭"。
吆麻雀运动声势浩大,师生员工倾巢而出,站在山头上、屋顶上、树子下摇旗呐喊,锣鼓喧天,敲面盆放鞭炮,这边吆过去那边吆过来,吓得麻雀惊魂不定不得停歇,累死后从天而降。全校师生不教不学为小小的麻雀送葬,麻雀的知,亦当安息于九泉。
大战红五月运动,各系都去农村插秧。例如生物系在金刚乡花灯生产队插秧,将秧苗一株株密密麻麻插在田里,株行距不足一厘米,全系300多人全天仅插秧两亩,不到抽穗便拥挤枯黄,颗粒无收。是一个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的跃进工程。
反坏运动是5、6月份的事,我已下乡劳动改造。听说对偷饭吃的、有偷拿行为的、谈恋爱被怀疑有出轨行为的,都在反坏之列。大巴山下的南江中学一名老师叫陶佳,西师中文系60级学生,文革时把他当成右派批斗,其实他不是右派。他说西师当时吃罐罐饭,每人每吨一小罐,三两,因为勤工俭学劳动多肚子饿,有时多混了一罐,反坏运动中遭批斗就成了坏份子。
"四红"运动是包括射击、投掷在内的四项军事体育达标运动,与全民皆兵运动一样,与我等右派不沾边,自觉走开一些。
大战三秋运动是到农村帮农民秋收、秋藏、秋种。因为"青壮炼钢去,收获童与姑",所以要大学生们放下书包到农村劳动。该务农的不务农去炼钢,该读书的不读书去支农,大跃进把人搞得晨昏颠倒。
西师大炼钢运动如火如荼,全体动员,全校停课日夜奋战,除小高炉炼钢外,还发明了"鸡窝炉"炼钢,即把白泡砂石打成鸡窝大小的窝,把废铁和焦炭放在窝内用风箱鼓风燃烧,废铁就熔化成黑不溜秋的铁坨坨,这就炼成了"钢"。全校师生员工加家属共约万人,曾创造日产百斤"钢"的纪录,抬着铁疙瘩敲锣打鼓向北碚区委报喜。后来废铁炼完了,全校几千人又到300多里外的綦江矿山上去炼,创造办学史上的的"奇迹"。
学生公社运动由教育系的部分学生发起,把自己的钱和生活用品都交归公有,再按需分配给公社社员享用。后来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来校视察工作时说"条件还不成熟",就半途夭折了。
1959:在挣扎中运动
59年上半年,大家被大跃进搞得筋疲力尽极度低迷,在饥饿与萧条中艰难等待。但毛泽东不让百姓安宁,还是要运动不断。
反右倾鼓干劲运动,8月分突如其来,整天的学习、讨论,声嘶力竭批判大家并不知道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吓得所有学生都张皇失措生怕右倾帽子落在自己头上。但是饥肠渌渌鼓干劲已无甚力气。于是宣布了中国遭遇了"特大的、百年未遇的、持续不断的自然灾害"。
因此,生产自救运动接踵而至,除校园内几百亩土地之外,还把全校几十个篮排球场和部分花园开垦成菜地,又求西南农学院支援几十亩土地种菜,再到离校30多里的西山坪开办农场;还在校园内和西山坪"大养其猪"。所需大量劳动力全部由学生承担。所以每天打猪草、积肥、种地,甚至停课一二月劳动就是平常事,读书就其次了。那时的学生,和公社社员也无甚区别。
总的说来,59年的运动是在挣扎中进行:在饥饿中挣扎,在政治疲劳中挣扎。
1960年:强弩之末
虽然反右倾已不能挽救大跃进的惨败,但毛泽东并不认错还要驱赶百姓持续跃进,于是60年一开始就是"一帮一,一对红"运动。此时的伙食已是每吨三两豌豆一碗盐水,人人浮肿,到卫生科排长队领取麦麸、糠加上车前子等中药组成的肿病药充饥,就成为大家最大的愿望。所以这个运动既没"帮"出什么名堂也没 "红"起来,虎头蛇尾,无疾而终。
但是支工支农运动却是实实在在的。以我所在的生物系三年级为例,9月开学后到北碚砖瓦厂支工三周,接着到澄江镇支农两周,再到穴马场挖红苕两周,又到西山坪校办农场劳动一月。全学期劳动80多天,上课仅仅60天!这是不顾学生学习更不顾学生身心健康,对学生进行精神和肉体的大折磨。
但此时的运动已是强弩之末了,饿殍遍野,大跃进破产,不得不叫大家"劳逸结合",运动办学也暂时告一段落。
以政治运动办学,是毛泽东一贯的教育思想,他后来的64年春节谈话、五七指示都体现了这种思想。这种思想的本质,就是肆意践踏教育规律,不顾学生的知识需求和身心健康,用劳动、运动、斗争来代替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和智能训练,培养愚昧、无知、盲从的"接班人";其实就是用暴力手段来驯服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剥夺他们的求知权、思考权,摧毁科学、自由、民主精神,使他们成为无知无识的奴隶,成为只能按党的需要表达喜怒哀乐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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