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日记:四川新闻人在耻感中忙碌着

报社决定出一期"六一"特刊,用大规模的篇幅来展示地震中的孩子们。我被点将,参与其中最典型的十个儿童的采访。
  
凭心而论,我对这样的特刊兴趣不大,我甚至对近来有关地震的一切新闻,兴趣都不大,因为自从从各个地震灾区回来,看了如此多的惨烈场景之后,再回头看那些经过严格审查,导向十分明确,几乎只有一面之词,且有些用力过猫的所谓正面典型报道,以及惯有的拿腔做调的播报风格,我开始拒绝看一切与地震有关的电视和报纸新闻。网络倒是偶尔看看,但满目尽是吵架,也就没多大兴趣再看了。
  
作为一个地方新闻工作者,我觉得四川本地的新闻单位在本次地震报道中总体感觉是不尽人意的。虽然最初两天也不乏经典战例,同行们也吃苦耐劳付出了许多的代价。但就报道质量而言,所有的报道,基本没有展现出媒体第四城的质量和风范。

选点之平庸,手笔之小气,大局感之欠缺,都不像一个传媒发达的城市的表现,这个经济创收能力在全国排名靠前城市的媒体,用事实证明了他们只是经济动物和宣传工具,而不是媒体。此前我在接受《新周刊》采访时,曾发自内心赞叹过成都媒体在地震前三天的表现。那时,报道的限制还不多,新闻工作者们凭着残存的本能在工作,表现过短暂的高水准。
  
一些本土新闻工作者,把地震作为自己从业生涯中难得的机遇。我听说到一位因不能到前方去采访的编辑,一怒之下辞职自费到一线去当义工。大多数本土新闻工作者,对外地媒体在此次地震中的表现,都是既羡慕又不服气的。有的摄影记者,在看到外地报纸和外国通讯社发出的那些感人至深的经典画面时,几乎是流着泪说:我也拍了的,我的画面和细节处理得比他们好,可是......
  
我始终认为,好的新闻,应该是真实快捷的信息发布,而真实,应该是全面客观的,而非片面或经过裁判甚至PS过的。虽然在大灾来临前,民众特殊的心理条件之下,有必要对某些过于刺激的信息进行屏蔽和软化处理,但这只是非常手段,而非常态手段。如果成为常态手段,那么大量的经过删改和包装的主题先行的新闻,就会让人们厌恶,反感甚至逃离。
  
当下,有关部门要求新闻单位做的,就是这样的新闻。于是我们就能看到那些原本在地震中感人的事迹和细节,被无限拔高,无限典型化,而许多必须关注的问题和细节,却在有意无意中被放弃和忽略了。
  
一位被调去做典型报道的记者对我诉苦说:其实很多人和事,不用添油加醋,只须客观描述就已非常感人,但现在让我们做的,或是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脸上涂浓脂重彩,或是将一个不太漂亮的女人装扮漂亮,或干脆将一个丑女,整容成为天仙......
  
这样的后果,便是出现一大批文学色彩过重的新闻报道。一些匪夷所思的奇闻被发掘甚至创作了出来,这些不需一一列举,只要有基本的逻辑能力,就可以判别出这些新闻的真实性。许多媒体,凭着讲述者本人的单面叙述和孤证而做出的一些所谓传奇性经典感人场面,将像以往硬塑起来的一些典型那样,经不起历史的考验!
  
而与此同时,一些真实感人的事迹,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比如本报记者张欧采写的汶川大地震后一个清贫的清洁工在自己还吞不下稀饭的情况下,将自己震后剩下的全部家当800元钱捐出来救灾,却因为不够奇不够高且金额不够大,而被忽略了。而汶川灾区里那些受灾的乡民,在房子被震塌之后,从垮塌的房里拖出腊肉和菜,背着走8小时山路来到县城救助城里人和犒劳救灾军队的自发行动,也只有在我这篇日记中记述下来。
  
感谢那些平凡而没有传奇事迹的人们。
  
为在本报的"六一"特刊选择典型人物时,我对网上各媒体对地震中出现的有关儿童的典型报道进行了梳理,其中有许多事迹确实令人感动,但其中也不乏我前面所列举的种种过度典型化痕迹的人和事。大家可以凭着常识,去加以分析。凡一件事,已典型到了超出常识太远的地步,我们就应该警惕了。
  
随着灾情由救援抢险阶段转为医疗和安置阶段,加之人们对地震新闻已有一定的接受疲劳,因而,地震将逐渐从报道中心转向边缘,虽然它留下的波澜和震荡,非三五十年难以抹平,但这些,将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淡化远去。所有的血和泪,所有的爱和恨,所有的惊恐与绝望,所有感动和悲悯,一如我这一段拉拉杂杂的日记,都将湮没于历史尘埃的深处。
  
一如这座星球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灾难那样。
  
伤会痊愈,痛会消失,一切都将会好起来的。
  
但,一切,真的会像我们想要的那么好起来吗?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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