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遇俩公仆:竟是找借口去日本“考察”
石家庄至上海1495次快车二号软卧车厢进来一高一矮两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在我们对面七号八号舖位,他俩脱下风衣说个不停。闻其言,老伴贸然搭讪说是经商的。高个已知天命之年,戴眼镜,操山西口音,他不满地反问:“我们像经商的?”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自傲地说:“我们是搞教育的!”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肃然起敬,脱口而出:“呵,是祖国的园丁!人民的公仆!”他们高兴地笑笑。我也笑笑。
列车开动,眼镜就吃东西。他的嘴“叭嗒叭嗒”分贝挺高。才下午二点,难道他没吃午饭?花生米、黄豆,而后又打开一小袋豆腐干贪婪地“叭嗒”。我由厌恶而变成同情,唉!可怜的糖尿病。矮个年约不惑,一口动听的普通话:“你们去上海?我们去苏州。”他说他们是省教委的,他跟处长去苏州考察。他问上海对教育界反映怎么样?我面对和尚骂贼秃,对神圣殿堂的教育界的腐败愤愤然。老伴说学校向钱看,巧立名目乱收费,凡有孩子上学的人家几乎没有不骂的。矮个问骂什么?我说:“教育界有的人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不知羞耻!”
眼镜停下“叭嗒”,指点迷津作指示:“现在的老师、干部,只要能洁身自好就很不错了,你还能要求他们什么?”
我说:“你们领导干部这样低标准要求怎么能办好教育?”我出言不逊,他不高兴了,乜目以对。
话不投机,相互打住。
他俩畅谈这几年对全国各地的“考察”:云南的丽江,四川的九寨沟……他俩津津忆叙各地招待的美酒佳肴:回味无穷的茅台,唇齿留香的五粮液……唉!想不到“搞教育的”也是“酒精”考验的干部!
“这次去苏州,寒山寺一定要去一下。”眼镜抖动二朗腿小声吟诵《枫桥夜泊》。可惜他把“夜半锺声”吟成“半夜锺声”。
我和老伴靠在五号舖位上已无心看报,相视会心窃笑。我瞥了一下矮个,他没有纠正“处座”的“半夜”。我想,一千二百年前的张继听了也只能苦笑而已。其实寒山寺的锺声永不会停息,那江枫摇曳的渔火虽已难觅,但她永远亮在人民的心里!
眼镜旁若无人地对矮个说:“你看,找个什么理由到日本去一次。”
真是肆意妄为,不把眼前的老百姓当人。
矮个:“咱不是有个友好城市嘛……这理由很充足!要去,我给你当翻译。”
眼镜:“要去当然少不了你。”
他俩因找到了去日本的理由都得意地笑了。而我想哭!如此“洁身自好”的公仆!
我与眼镜上舖相对。夜,深到了尽头,车经徐州,由陇海线转入京沪线,飞驰在广袤的淮海平原。车厢内已关掉明亮的顶灯,四只半圆形灯罩的床头小灯,发出柔和幽暗的微光,“哐当、哐当”有节奏单调催眠的车轮声,使老伴和“搞教育的”都进入了梦乡。我侧卧着眺望窗外黑黝黝初冬沉睡的旋转的大地,心潮澎湃,五十多年前的此时此刻,我和战友们在此浴血奋战,有多少我知名的和不知名的战友在我身旁倒下,连掩埋他们都不可能,苍茫大地没有他们的坟堆,更没有他们的墓碑,只有大地永远诉说着他们的信念和乡愁!窗外远处偶而见到的灯火,仿佛是为他们而闪烁,当年炮声隆隆,枪声哒哒,杀气重重,血迹斑斑,他们为打江山牺牲在这鏖战的大地,今夜车经战地,我的脑际再现了他们英勇离开人世前的姿态、眼神和令我难忘的身躯的抽搐。面对如今贪官如狼似虎,他们九泉有知该作何感慨?把他们的牺牲称颂为光荣伟大,然而官员腐败视人民为阿斗,再崇高的定义又有何意义?我还活着,此刻在痛苦地思念他们,一张张亲切稚嫩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目睹他们牺牲时我没有流泪,青年时沉积的泪水,这时突然涌了出来,仿佛有把尖刀刺入我的心,泪水像血一样止不住地流淌!我用泪眼望着对面舖上这位座江山的“洁身自好”而又千方百计找借口要去日本“考察”的小小的处长大人,我真是“窗外飞火对愁眠”了!
我真想大喊:“你们不能去日本挥霍老百姓的血汗钱!”然而我没有喊出声,否则眼镜醒了会骂我神经病。因为中国的主人还没有这个权利,我只能沉默,但我忘不掉车厢遇公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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