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在饮酒

小时候最爱过年,除了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很多东西,还可以从客人手中接过一个个红袋装的压岁钱,我其实最期待的是祭拜祖宗。给祖宗敬酒,对我永远充满了神祕。

小年夜这一天母亲命人搬出用泥封了口的酒坛子,揭了红纸,砸开封口,用一柄长勺去取坛子里的陈年黄酒,每年到了给祖宗上供设席时,才会开坛,这酒是用糯米或梗米酿制,在酒盅里是透明的红褐色,家里一年四季吃这种绍兴黄酒,香气扑鼻甘甜可口。

开坛之后隆重的祭祀便开始了,经常是席设两桌,一桌是土地神及尊贵的先祖先宗,第二桌是其他已故亲人。供桌上有香案烛台,及代表黄金白银的红白年糕,为年夜饭准备的好菜端出来放了一桌。除了冷盆,便是大菜,省略热炒,糟扣肉是家中招牌菜,过年时动用大灶,用蒸格一屉屉蒸十来碗,在春节一天一碗待客。全鸡非常漂亮,嘴巴里咬一根包了红纸的大葱。

菜上齐了便洒酒,此时只用锡制酒壶,黄酒是烫温了的,碗筷瓢勺一色红福金边摆妥,母亲便把门打开,手持清香,步出门外,向空中喃喃自语,然后伫立一旁恭迎祖先入住,再过片刻便关了门,嘱咐我们回避。

再过一会,母亲又回来再次添酒,她说酒已经浅了一些,他们已饮用过了,所以要替每个酒盅洒第二次酒,但绝对不许我们碰触桌椅,因为他们都正在饮酒。

酒后上饭,饭毕,上全鸡汤,里面有我们姊妹做的肉圆和蛋饺、粉丝及白菜。祖宗吃完饭就快要走了,母亲命人搬出非常重的一只锡盆,里面盛有半层锡灰,是多少年来烧的锡箔灰,这时便让我们把一篓篓锡箔摺的元宝焚化,并带领大家一一向堂前祖宗三跪九叩,堂前虽空无一人,厅内却无人敢出声喧笑。

一顿饭工夫,她估摸着祖宗已酒足饭饱,便去开了门,又亲自在门口再烧了一次元宝锡箔,请他们带走。母亲不断地请他们走好,直到他们似乎都走了,才关了门撤去酒席。我从头到尾都在看祖宗饮酒,并仔细观察酒盅内的酒到底浅了没有,结果我什么也没看到。

母亲说祖宗一直在保佑我们,也看着我们,所以人不可以做坏事,他们能知道的。

于是重新换了桌布和碗筷,重新开出年夜饭。只有祭过祖宗的年夜饭,小年夜一次和大年夜一次,全家始能团聚喝酒欢乐,这时每个小孩都能喝一点酒。到了年初一开始,全家要分头出去拜年应酬及留在家中待客,便没有了全家团聚的机会,所以我们都在这个晚上开怀饮酒。我从小就懂黄酒的优劣,从小便常吃酒席,但是我对酒却没有瘾,我只在亲友团聚最值得庆贺的时候举杯,买酒时总想着别人喝着这酒时的快乐,心中便非常期待这相聚时分。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在庆贺中必须有酒,因为我并未爱上这口黄粱,但每有隆重的庆典尤其亲友重逢之际,我便高兴得频频举杯,一口下去脸便红,再喝几口便开始笑个不停,丈夫便揭底:"她已经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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