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专栏】德国贵族没落，法国平民崛起
透视胡塞尔和萨特思想背后的社会精神

2008-02-04 23:16 作者:唐子 胡塞尔以晦涩的方式把西方哲学重新引领到古希腊前苏格拉底的泰勒斯时代。萨特以"存在先于本质"的绝对自由原理推广存在主义，变异了巴门尼德。

德国是西欧基督教文明时期封建王公贵族政治和社会终结得最晚的国家。因此，尽管相比英国由于宪政制保护科技工业、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法国由于君主制较少争执的行政效率，德国的经济发展最为落后，然而在18世纪到19世纪上半期却在世界哲学领域保持着最为纯正的古典式贵族精神，从莱布尼茨到康德、谢林、黑格尔，高举起法国笛卡尔树立的制约英国经验论哲学平民化走向的理性主义大旗，直到这面旗帜被费尔巴哈举向人本化和平民化小道，更被马克思举向阶级斗争和专政的反基督教文明的邪道，最后交到激情和斗志昂扬的俄国平民列宁手里。胡塞尔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传播现象学的40多年里，贵族更日趋没落。

胡塞尔，跟杜威、柏格森同年出生，马克思之后又一位德国籍的犹太人，活至1938年79岁时去世。跟马克思业余爱好数学不同，胡塞尔是专业的数学博士，曾经还就是数学家。可终究他服从命运的安排，从笛卡尔和康德的思想基地出发，独创了先验现象学，他称为"新笛卡尔主义"，带有明显的批判哲学的特征。过程中洛克和休谟的经验论、詹姆士的心理学都对他起过点拨作用。直接指导他研究哲学和影响他立志献身哲学的是天主教神学家、维也纳大学教授布伦坦诺。在悼念布伦坦诺的回忆录中，胡塞尔说：是布伦坦诺严密的演绎逻辑的讲演，给了他"选择哲学作为"其"一生的使命的勇气"，"用最严密的科学精神来加以对待"。

西方哲学从古希腊泰勒斯开始，开启宇宙的物质本源和生命本质之智慧大门，制出了两把钥匙：物质始于水和万物皆有灵。后来的钥匙制造者多了，受教的城邦公民逐渐重智轻德并傲慢神灵。苏格拉底以辩证法揭示人话语中的思想矛盾，教人自省自己的无知和以敬神美德为知识，教人下定义明确概念以进行抽象思维。柏拉图以理念论引领哲学本体论对事物存在之本质开展理性思考。亚里士多德将柏拉图所说的神的理念完全当作人的概念，形而上地作了学科化的替换，将具体事物纳入物理学、生物学、伦理学、政治学领域，分门别类地观察，以实体、数量、性质等概念整理，奠定了古代科学的经验和逻辑的基础。在中世纪经院哲学的托马斯主义里，哲学、科学的观念都被揉在教会神学里。近代西欧哲学超越亚里士多德的科学观察和哲学思辨（演绎分析），侧重开展认识论研究，英国培根、洛克、休谟等以实验归纳法逐渐引领科学观察进入经验实证的现象学领域，大陆笛卡尔、斯宾诺莎、康德、拉姆贝特、黑格尔等以先验演绎法逐渐引领哲学思辨进入逻辑实证的现象学领域。胡塞尔顺水推舟地创立先验现象学。

胡塞尔现象学直观科学现象，已不是英国近代经验论和现代实证论所说的还须归纳整理和演绎分析的感觉材料--颜色、声音、气味、滋味等，也不是法国近代笛卡尔还须用"自我"质疑的教会观念，不是德国康德还需要先验范畴去"为自然立法"的知性判断，而直接就是哲学认识论研究的"阿基米德点"和"考古学"--达到一切认识的"根源"或"开端"，真正建立"科学的科学"、终极的绝对真理，不仅为各门科学提供正确的方法，而且为重建人性准备基本根据。

胡塞尔认为，用数学演绎追求明晰（通过怀疑）的逻辑思维，在近现代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等领域里，都依赖科学仪器观察提供的经验材料，这样得到的科学定律和哲学原理根本上是不完全的归纳的结论，例如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是"理想化的虚构"，真实的情况可能根本不是这样的。106年前胡塞尔在其《逻辑研究》中用哲学语言说。92年前爱因斯坦通过广义相对论说。6年前的2001年法轮功创始人李洪志先生在加拿大法会上讲法，更说出佛眼直观所见万有引力的天机：不过是粒子层次之间橡皮条似的拉力。还不止这点。原来胡塞尔现象学陈述的现象和本质，通过修炼真正可以清楚地被直接观察到啊！

不过现象学并不是闭目静坐或伫立的修炼--以第三只眼睛看世界--而正经的是睁眼动脑筋和拿笔做学问，描述其研究的现象。描述现象就是诉诸事情（意识中一切精神或物质的、存在或不存在的东西）本身，精确地描述意识活动、意识对象的本质结构，严密地描述现象。这现 象不是休谟或康德所说的感觉材料，而就是本质呈现在思维的意识中，如同5=5似的不证自明。现象学的基本方法有：1、三步骤还原法：先是还原现象，将所有意识中的认识都变成不疑不证的直观现象；后是还原本质，陈述"自由想象的变动"，发现被描述的事物变动中必然的和不变的本质特性（例如描述瞎子，发现是人）；最后是还原先验，将经验中的存在圈在括弧里存而不论，最终剩下"自我"、"我思"、"我思对象"，即先验的"我"在沉思的意向活动（现象学的描述或直观）中构造必然的思想世界。2、陈述意向活动：即描述或直观现象，这是西方独特的以描述和阐明为特征的观念反思活动，并非中国儒家以"三纲五常"为标准的道德反省活动；这是一个非经验（推论）标准的陈述，是包含了意向性主体（主语）、活动（谓语）、对象（宾语）、对象的状态（状语或表语）四要素的一个意向活动的完整的陈述；必须制定意向活动一致性的可理解性的标准，即活动及手段使用得和对象恰当。

如上所述，胡塞尔现象学一般把"存在"问题存而不论，并试图从本质直观中推出存在，主张本质先于存在，强调各门有关存在的实证科学都可以运用现象学方法而达到自己的严密性。胡塞尔也承认现象学有自己的本体（存在）论，其存在不实存于时空中，却是每个人可以直观到的。因此，人类才会有理想的、应当的、艺术的真实，有科学的幻想和成年人的童话，才会在有限的个人或物种身上体现出无限的价值，在瞬间中展示永恒的意义，度过生活世界中的科学的危机。

直观现象，呈现本质。这可谓胡塞尔的现象学基本思想最简明的概括，活动特点就是使具体现象变动中的普遍的、不变的本质，在意向活动陈述中不证自明。胡塞尔可谓现代思想历史和智慧旅程中的一位泰斗级人物，他引领西方爱智慧的哲学重返古希腊前苏格拉底的泰勒斯时代，引领西方爱观察的科学重返亚里士多德时代。胡塞尔的文字语言是简明的，其思想含义却跟黑格尔一样晦涩。

胡塞尔将哲学思辨科学化（而非古希腊哲学以哲学思辨引领科学观察），背后是德国乃至整个欧美地区的贵族生活和精神的挣扎和没落。随着英美平民化的社会进化论和科学实用主义哲学的普及，随着柏格森复兴笛卡尔哲学中的贵族精神的努力失败，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将德国现象学中存而不论的存在行为主义化：不停地选择生活方式--恋爱、嫖娼、卖淫、喝酒、游行、砸物......反叛异化的一切法律秩序，尝试所有、享受过程、自己负责、永不悔过，平民在法国崛起。

在近现代欧美思想史上，《智慧旅程》最后要以千字文介绍的思想家是法国存在主义者萨特。由于篇幅限制，跟他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新康德主义者朗格、马堡学派、弗莱堡学派，新黑格尔主义者克罗齐，自然主义塞拉斯、新托马斯主义马利坦、吉尔松、夏尔丹，人格主义莫尼埃、佛留耶林，批判理性主义波普尔，结构主义阿尔图塞，法兰克福学派霍克海默、弗洛姆、马尔库斯，等等，不得不只存留一个名字就不谈了。所以以萨特为终结，因为现代人就为存在生存。

存在主义，又译为生存主义，20世纪20年代由德国形成--以海德格尔、雅斯贝尔斯为主要代表，传到法国、美国等西方国家。在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法国就出现了存在主义的狂热，领军人物就是萨特，主力是加谬、波伏娃等。从思想渊源上看，存在主义可远溯巴门尼德、苏格拉底、柏拉图、笛卡尔等所有的神性智慧言论，还有贝克莱的主观的感觉论、休谟的不可知论和康德的理性批判主义；近溯叔本华、尼采、詹姆士、柏格森、基尔凯郭尔、胡塞尔等，以他们关注人的主体、自我、自由、意志、心理、生命、意向等思想，解决现代人的焦虑。

基尔凯郭尔、胡塞尔被存在主义当作直接的先驱。基尔凯郭尔生于丹麦的一个暴发户家庭，本人虔信基督教，担心上帝的惩罚，终生隐居写作，将个人的心态、个性、心理体验当成世界真实的存在，表述对科技理性的肤浅和遏制这些给人的痛苦的忧郁，强调变化不是对立统一规律的进展，而是人按照"或者--或者"的方式所进行的自由决定（主观选择），主张人生是一个由审美（享乐）而伦理（责任）再宗教（信神）的跃进（质的辩证法）过程，过程中因恐惧和孤独而感到上帝的存在和自己的真正存在。萨特存在主义对基尔凯郭尔的继承是去上帝而存自己。如上所述胡塞尔现象学是在先验还原中将存在问题放在括弧里，而只在意向性陈述中提供意向对象的理念、理想--应当或艺术存在的状态，瞬间中展示永恒的意义，具有全面丰富的人性内容。萨特存在主义去现象学认识论中"本质先于存在"，深挖其先验自我的"自为存在"，用生存的实践去证实"存在先于本质"，让巴门尼德与思维同一的存在化为自我，在不停的行动中"存在"。

让·保罗·萨特出生于1905，活了75岁，引领法国当代人谋求今世幸福和自由生存的著名作家，哲学家，主要以文学形式向大众传播存在主义，摘要如下：

1、现象学的本体论。（1）我思（择）故我在：在"上帝已死"的现代社会，人变成被抛弃的存在，身处混沌、虚无、作呕的外部世界--自在的存在环境--独处孤寂而处处是阻力，惟有不停地为生存而绝对自由地选择和负责，为自己的存在创造价值；（2）"存在先于本质"：人最初只是一种单纯的主观性存在，本质是后来在不停的自由选择中创造的--"首先是人存在、露面、出场......人之初，是空无所有；只在后来，人要变成某种东西，于是人就按照自己的意志而造就他自身。"裁纸刀之类的人造物是本质先于存在，人的存在却先于本质；（3）烦恼是个人存在的路：人存在的烦恼是焦虑和眩晕，自由总让人无从选择，因为一旦选择，一切都要靠自己，因而焦虑--眩晕是焦虑的一种，犹如人在悬崖旁的感觉，跳与不跳都由自己决定，没有依靠，这就是存在的烦路；（4）选择时有自欺现象：人所谓的潜意识存在不过是一种自欺，是人对自己的自由的逃避和否定造成，例如：一个自由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约会，女人必须在顺从和拒绝之间做出选择，可是她故意否定自己的这个自由，于是男人说的每一句话，她只理解其中的表面含义，对男人说"我如此的钦慕您"，她消除其深处的性的含义，希望约会始终是绅士待遇；（5）自由选择，后果自负：自由提供了选择的空间，也供给了后果的责任，例如：反法西斯战争中，儿子参加抵抗运动，面临留在母亲身边和解放祖国并为家人报仇的两难抉择，他只能自己选择，并承担其后果。

2、存在论的人道主义。人是绝对自由的，其行为在创造本质，"不容有决定论。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自由跟自由必然打架，"每个人仅仅在他反对别人的时候，才是绝对地自由的。"但绝对的"反对"自由只在人的情感意志中。

3、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共产党是唯一革命政党"，唯物主义却是神话。马克思主义是当代唯一有生命力的哲学，存在主义是创建在马克思的"历史人学"和"人学辩证法"之上的，关于自由选择和创造本质的"思想体系"。唯物史观是"人学的空场"，以"生产关系"、"上层建筑"、"人民"等公式给有自由意志的人"洗硫酸澡"；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是历史人学，为社会环境、阶级之中的个人提供"前进--逆溯的方法"， 分析个人行为的结果，追溯"由于劳动分工和剥削而被异化、物化、神秘化"的自在环境，实现自由意志的解放。唯物辩证法是恩格斯用历史辩证法捏造出来的"自然辩证法"，"通过非辩证法的方法，即比较、类比、抽象归纳等方法得出自然界的辩证法规律"；真正的历史辩证法是人学辩证法，是"个人活动的辩证结构"，不是辩证法的所谓三规律，"谁也不可能发现辩证法......只有由处于内部的观察者才能发现"的"自身规定的辩证法"。

很显然，萨特宣扬的是无神论存在主义，先变异巴门尼德哲学，后反叛基督教神学。尼采主义以超人意志反叛上帝权威，马克思主义以共产邪恶主义和社会敌对主义反叛自由、平等、博爱的工业化理想，萨特以绝对自由主义反叛文明笼子。地球人退进到科技工业文明阶段，萨特倡导选择走出笼子是对的，路却指错了。他终身没结婚，也只取得了跟波伏娃和其他女人通奸的自由。头顶有电闪雷鸣，心中无圣经律令。萨特让存在主义亲热青年马克思，试问存在主义前途？

20世纪是平民胜利的世纪，胡塞尔现象学和萨特存在主义可照出这一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