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大水库垮坝惨剧真相
1975年8月,在河南省驻马店等地区、1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共计60多个水库相继发生垮坝溃决,近60亿立方米的洪水肆意横流。1015万人受灾,超过2.6万人死难,倒塌房屋524万间,冲走耕畜30万头。纵贯中国南北的京广线被冲毁102公里,中断行车16天,影响运输46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成为世界最大最惨烈的水库垮坝惨剧。30年后,反观这次决堤事故,从中折射的问题更值得深思……■驻马店突降特大暴雨
●暴雨到来的数日内,白天如同黑夜
1975年7月31日,3号台风在太平洋上空形成。8月7日,台风进入驻马店地区。在台风尚未到达时,驻马店地区就已经普降暴雨。8月4日至8日,暴雨中心最大过程雨量达1631毫米,8月5日至7日3天的最大降雨量为1605毫米,相当于驻马店地区年平均雨量的1.8倍。4日至8日,超过400毫米的降雨面积达19410平方公里,大于1000毫米的降水区集中在京广铁路以西板桥水库、石漫滩水库到方城一带。暴雨的降水强度,在暴雨中心——位于板桥水库的林庄,最大6小时雨量为830毫米,超过了当时世界最高记录——美国宾州密士港的782毫米;最大24小时雨量为1060毫米,也创造了我国同类指标的最高记录。
目击者称:暴雨到来的数日内,白天如同黑夜;暴雨如矢,雨后山间遍地死雀;从屋内端出脸盆,眨眼间水满。
这场特大暴雨,是水库设计者们未曾预料的。
板桥水库设计最大库容为4.92亿立方米,设计最大泄量为1720立方米每秒。而在这次洪水中承受的洪水总量为6.97亿立方米,洪峰流量1.3万立方米每秒。
石漫滩水库5日20时水位开始上涨,至8日0时30分涨至最高水位111.40米、防浪墙顶过水深0.4米时,大坝漫决。入库洪水总量2.24亿立方米,在5个半小时内全部泄完,最大垮坝流量3万立方米每秒,下游田岗水库随之漫决。
沙河、洪河下游泥河洼、老王坡两座滞洪区,最大蓄洪量为8.86亿立方米,此时超蓄4.50亿立方米,蓄洪堤多处漫溢决口,失去控制作用。
驻马店地区的主要河流全部溃堤漫溢。全区东西300公里,南北150公里,60亿立方米洪水疯狂漫流,汪洋一片。因老王坡滞洪区干河河堤在8月8日漫决,约有10亿立方米洪水串入汾泉河流域。9日晚,洪水进入安徽阜阳地区境内,泉河多处溃堤,临泉县城被淹。
据了解,8月5日17时,水库上游猛降暴雨,板桥水库管理局院内积水已逾1米,库区内电话中断。管理局与水库上游龙王庙、桃花店等雨量站全部失去联系。
8月7日19时30分和8日零时20分,水库管理局用当地驻军的军用通讯设备两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请求用飞机炸掉副溢洪道,确保大坝安全,可是,均未能传到上级部门领导手中。8日1时40分,水库管理局第三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报告水库已经决口。4时,水库当地驻军冒着被雷击的危险,将步话机天线移上房顶,又将垮坝情况通知驻马店军分区转报地委。同时,水库驻军用信号弹向下游群众报告险情并紧急转移,但由于没有事先约定而未能如愿。
■突如其来的洪灾
●道文城公社死绝227户,9600人遇难……
遂平火车站50吨的车厢被冲走5公里,铁轨被扭成麻花形……
8日凌晨,洪水像脱缰的野马,冲出板桥水库的决口,以每秒6米的速度向下游冲去。首当其冲道文城公社受灾最为严重,死绝227户,9600人遇难。
板桥水库8日凌晨1时垮坝后,仅一小时,洪水就冲进45公里外的遂平县城,一些人或被途中的电线、铁丝缠绕勒死,或被冲入涵洞窒息而死,更多的人在洪水翻越京广线铁路高坡时,坠入旋涡淹死。
不到6个小时,板桥水库下倾洪水7.01亿立方米。遂平县83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片汪洋。洪水过处,大小村庄荡然无存。
在1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近60亿立方米的洪水肆意横流。劫后余生的人回忆,板桥水库高24.5米的大坝溃决时,出库洪峰声如山崩地裂,形如倒海翻江。所到之处,建筑、树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干流水面上,人头攒动,拼命挣扎、呼救。遇难人的尸体和猪、羊、牛、马、鸡、鸭等动物尸体,顺水漂流。石磙碾盘被冲下沟河,链轨拖拉机、重型机械车床等随水翻滚。遂平火车站50吨的火车车厢被冲走5公里,铁轨被扭成麻花形……
洪水过后,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大地。河沟里、淤泥里,人畜尸体,横七竖八,惨不忍睹。板桥水库东4公里的大路陈村村民后来形容:“远看白茫茫,近看空荡荡,进村没有路,只剩一棵树。”
据统计,在这场特大暴雨中,河南省驻马店地区板桥、石漫滩两座大型水库,竹沟、田岗两座中型水库,58座小型水库在短短数小时内相继垮坝溃决。河南省有 30个县市、1780万亩农田被淹,1015万人受灾,超过2.6万人死难,倒塌房屋524万间,冲走耕畜30万头,纵贯中国南北的京广线被冲毁102公里,中断行车16天,影响运输46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成为世界最大的水库垮坝惨剧。
■“7503号”台风异动河南
●历史罕见的特大暴雨引发水库溃决
气象资料显示,1975年8月4日,该年度中国内地第3号台风(“7503号”台风),穿越台湾岛后在福建晋江登陆。此时,恰遇澳大利亚附近南半球空气向北半球爆发,西太平洋热带幅合线发生北跃,致使这个登陆台风没有像通常那样在陆地上迅速消失,却以罕见的强力,越江西,穿湖南,在常德附近突然转向,北渡长江直入中原腹地。
“停滞少动”的具体区域是在伏牛山脉与桐柏山脉之间的大弧形地带,这里有大量三面环山的马蹄形山谷和两山夹峙的峡谷。南来气流在这里发生剧烈的垂直运动,并在其他天气尺度系统的参与下,造成历史罕见的特大暴雨,这也是造成水库溃决的一个重要原因。
据记者了解,当时中央气象台预报员只在该地区划了100毫米的降雨量,因为当时没有一个科学的认识,不可能得出十分准确的结论。
■大修水坝,专家忠告无人理会
●“垮坝”二字在人们心目中根本就不存在
中国工程院院士潘家铮在其《千秋功罪话水坝》一书中介绍,1950年夏的淮河水灾促成了同年十月国家作出的《关于治理淮河的决定》。这个决定确定了“蓄泄兼筹”的治淮方针,具体制定了“上游应筹建水库,普遍推行水土保持,以拦蓄洪水,发展水利为长远目标”和“低洼地区举办临时蓄洪工程,整理洪汝河河道”的战略部署。“治淮大战”由此拉开序幕。
“治淮大战”中,洪河上游修建了石漫滩水库,汝河上游修建了板桥水库。据介绍,当时水文资料很少,设计洪水及工程标准很低。工程运用中,板桥水库被发现输水洞洞身裂缝和土坝纵横向裂缝,于是,1955—1956年分别对板桥、石漫滩两水库进行了工程扩建。板桥水库洪水标准按照苏联水工建筑物百年一遇设计和千年一遇校核,决定大坝加高3米,坝顶高程为116.34米,防浪墙高程为117.64米;增辟辅助溢洪道,宽300米,底部高程为113.94米,连同原有的溢洪道、输水洞,最大泄洪能力为1742秒立方米,最大库容4.92亿立方米,其中调洪库容3.75亿立方米。石漫滩水库按50年一遇设计和500 年一遇校核,确定大坝加高3.5米,坝顶高程达到109.7米,防浪墙顶高程111.2米。经过加固,最大库容为9440万立方米,其中调洪库容为 7040万立方米,最大泄量390秒立方米。
在板桥、石漫滩水库加固扩建后的三年间,中原地区的水库建设蜂拥而上,一发而不可收。仅1957年到1959年两年间,驻马店地区就修建水库100多座。
1958年,河南总结了漭河流域地区兴建山区水利的经验:“以蓄为主,以小型为主,以社队自办为主”。当时的河南省水利厅总工程师陈惺当即反对:在平原地区以蓄为主,重蓄轻排,将会对水域环境造成严重破坏——地表积水过多,会造成涝灾,地下积水过多,易成渍灾,地下水位被人为地维持过高,则利于盐分聚积,易成碱灾。涝、渍、碱三灾并生结果不堪设想。
然而陈惺的忠告无人理会,“以蓄为主”的经验被大范围推广,很快便推及到安徽。在安徽境内,不仅丘陵地区涌现大批小水库,淮河流域的河道也被一道道“水坝”分割闸起,造成淮河流域在后来数十年间致命的“肠梗阻”。
陈惺是远东最大的平原水库——河南驻马店境内宿鸭湖水库的设计者。水库施工时正值大跃进,河南省水利厅原某领导认为原设计过于保守,擅自作了几处关键的改动。例如:他认为“闸门设计太大”,便将原设计的12孔排水闸门砍去7门,仅剩5门。同此遭遇的是淮河豫皖交界处的班台分洪闸:该闸闸孔原按800秒立方米排水量设计,共为9孔,但由于“以蓄为主”的思想指导,水文数据被人为减小,只建造了7孔;1959年水闸建成后,在1961又人为堵闭2孔。
在1961年开始的“纠偏”中,河南省对全省的水库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普查,对一部分设计标准偏低、施工质量较差、存有隐患的水库,包括一些大型水库予以废弃。
但是指导思想的失误并没有真正被扭转,重蓄水灌溉、轻河道治理、重兴利轻除弊的倾向依然顽强存在。到1960年代末,驻马店地区新增水库100多座,与此相对照,洪汝河的排洪能力非但没有增强,反而一年年递减。
1975年8月特大洪水到来之前的淮河上游地区,事实上已隐伏着严重危机:河道宣泄不畅,堤防不固,许多“病库”隐患未除。更为严重的是,对于板桥、石漫滩等大型水库可能垮坝的潜在危险,人们并无警觉——准确地说,“垮坝”二字在人们心目中根本就不存在。
人们过于笃信“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等既定的洪水标准,自信石漫滩水库可驭控50年一遇的洪水,在500年一遇的洪水中也能自保;板桥水库可以驭控 100年一遇的洪水,在1000年一遇的洪水中也可无恙。谁也没有见过“千年一遇”的洪水,所有数据都是根据人们掌握的有限的史料推算而来。1975年8 月,真正的大洪水来了。从天而降的大雨使人们瞠目结舌:它的雨量,竟相当于人们所说“千年一遇”设计标准的两倍!
■重蓄轻排必然会对水域环境造成破坏
●水利建设指导思想陷入某种误区
垮坝引起的冲击性灾害给洪汝河流域迅雷不及掩耳的毁灭性一击,河道宣泄不畅、洪水居高不下所造成的浸泡性灾害,更加重了这场灾难的损失——水利建设指导思想上陷入的某种误区,无疑成为这场灾难的另一个源头。当时,由于宿鸭湖水库尚未脱险,水利专家陈惺提出,用爆破手段炸开阻水部位,加速行洪。建议获得相关领导的批准后,8月14日,爆破正式开始,全部工作完成共用了整整两天时间。爆破之后,河南境内的大量洪水向下游倾泄,致使淮河中、下游形势紧张。淮河多年受重蓄轻排指导思想之害,行洪道上早已围堰丛生,泄洪能力下降30—40%,沿途淮河河道平堤流水,险象环生。水利专家指出,多年来,重兴利轻除弊,重水库建设轻河道治理,让人们从对“水库”无休止的索取中尝到了“水火无情”的真正味道。
灾民涉水转移 |
专家们说,陈惺在20年前就指出过,无论使用了什么计算方法,如何完善已建水库的管理,也无论讯情出现时指挥多么通畅,重蓄轻排都必然会对水域环境造成破坏。但为什么陈惺的意见不但无人理会,而待其本人遭政治整肃后,直到大祸临头才起用?看来,决策与用人失误的制度原因值得深思。
■暴雨对全国水利工作提出警告
●当时的水电部部长钱正英说“责任在水电部”
1975年11月下旬至12月上旬,水电部在郑州召开全国防汛和水库安全会议,钱正英部长说:“……责任在水电部,首先我应负主要责任。由于过去没有发生过大型水库垮坝,产生麻痹思想,认为大型水库问题不大,对大型水库的安全问题缺乏深入研究。二是水库安全标准和洪水计算方法存在问题。对水库安全标准和洪水计算方法,主要套用苏联的规程,虽然作过一些改进,但没有突破框框,没有研究世界各国的经验,更没有及时地总结我们自己的经验,做出符合我国情况的规定。三是对水库管理工作抓得不紧。在防汛中的指挥调度、通讯联络、备用电源、警报系统和必要的物资准备,也缺乏明确的规定。板桥、石漫滩水库,在防汛最紧张的时候,电讯中断,失去联系,指挥不灵,造成极大被动。”
钱正英还说:“板桥、石漫滩水库工程质量比较好,建成后发挥很大效益。但因兴建时水文资料很少,洪水设计成果很不可靠。板桥水库在1972年发生大暴雨后,管理部门和设计单位曾进行洪水复核,但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和提出相应的措施,所以防洪标准实际上很低。”
钱认为,“75.8”暴雨对治淮工作是一次严格的检验,对全国的水利工作也提出了警告。因此,必须认真地总结正反面的经验,不断提高水利工作的水平。总结治淮25年的教训,对洪水做出充分估计,从气象、历史等特点中找出规律性的东西。
■各气象台无一预报出那场大暴雨
●驻马店老预报员至今感到内疚和遗憾
对于那场大暴雨,无论是从中央气象台到河南省气象台再到驻马店地区气象台,均没有一家报出来。时至今日,驻马店市气象局70岁的老预报员孙令喜和汪根元提到那场没有预报出来的暴雨,心情还始终感到内疚和遗憾。
事后,专家对未能较准确预报“75.8”暴雨的原因进行了分析:首先,“7503”号台风行踪太诡秘,打破了台风在内陆地区大规模释放能量的规律性,使人们措手不及,防不胜防;其次,预报人员经验不够丰富,我国的气象科学尚处于探索研究阶段,没有成熟的经验可以借鉴,有不少基层气象台站,预报天气还依靠压温湿曲线加看天的陈旧模式进行;再次,观测手段落后,通讯工具陈旧。之后,各级气象预报人员调整预报思路,采用联合攻关的方式,分析当地台风致洪暴雨的成因与防御对策,建立了多种致洪暴雨天气预报模式。
据河南省气象台孔海江等人提出的观点,2008年河南省很可能出现一次有登陆台风造成的区域性暴雨,因此,河南省今后的防灾任务依旧艰巨。
■暴雨成灾不仅仅是预报问题
●当时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气象人员总结诸多经验
9月16日,在郑州举行的“75.8”暴雨洪水三十周年学术研讨会上,记者见到了长期从事天气预报和数值天气预报业务系统工程建设和科研工作,并曾亲历“75.8”救灾的天气动力和数值预报专家、原国家气象中心主任、中国工程院院士李泽椿。
李泽椿是事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气象预报人员。他在回忆当年情景时话语依然沉重,“这段经历让我深感气象工作者的责任重大!”李泽椿在随后的几个月做了许多调查,总结出的不少经验在今天依然有着现实指导意义。
他说,首先是必须重视气象研究在国民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气象工作必须增强业务观念,进行完善的管理、长期积累和气象科研;同时,一线的气象人员都应该具有丰富的气象知识。“水灾发生时,郑州有一处气象雷达,但却因停电,没有留下资料。”这件事让李泽椿至今耿耿于怀。他认为,气象、水文、环保、林业、农业各部门最好能统一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自然环境观测网站,最后把这些资料统一规范管理,为科学服务和应用。
板桥水库大坝被洪水冲坝后的惨境
“暴雨成灾,不仅仅是预报的问题。”李泽椿指出,那场灾难中“人祸”的因素同样突出。主要表现在当时水库建设中“重蓄水灌溉,轻河道治理”,在部分水库建设中又搞“多快好省的典范”,违背了科学规律。此外,灾难发生时,社会组织同样存在问题,不知道该如何疏散群众及救灾。
李泽椿还指出,时下和今后的一些新情况值得警惕。“当年化工厂少,大水过后留下的后遗症相对较少,如今有些地方发展化工产业,工厂就建在坝区,一但出事,造成的污染难以估量。这一问题在新奥尔良风灾中已经出现。”他认为一些大化工厂的选址必须经过气象、水利等部门的综合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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