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泰:鲁迅的死亡世界
我甚是喜欢冬天,我喜欢漫步在满地枯叶的林子中,仰起头便依稀看见树杈遮掩着的苍天,这使我感受到死亡的意味。有一个人在我心中总是挥之不去,如鬼魂般纠缠着我,他的名字叫鲁迅。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个人几乎是顶礼膜拜,我认为他拯救了我,后来我厌恶了他,也厌恶了我自己。世间的纷争大概永远没有尽头,人类就在争争吵吵中度过一生,进入坟墓。有时候我想同鲁迅一样,坐在坟墓中照张相,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好看的相片。后来我果真就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座荒山上,以前曾经在楼顶上眺望过山上累累的坟冢。太遗憾了,我竟然只找到了寥寥几座的坟,埋藏在枯草堆中,我凝望了几分钟,然后慢慢离开了。在我念高中的时候,我感觉我已经堕入了地狱。我清楚的忍受着教育的各种折磨,父母把血汗钱交进了学校,我把光阴交给了教师,然后便完全丧失了自由。我知道我所背诵的东西,所做的习题,所上的课程,几乎都是无用的,但我却不得不经常熬夜强迫自己接受这些东西,同时内心却是无法抗拒的排斥。人为什么没有选择的自由,为什么只有无条件的服从,乃至自戕。我无从逃避,我感受到了空气中密布的罗网,网住了我和周遭的世界。在我将要窒息之际,我翻开了《鲁迅全集》,这是一扇窗口,使我得以喘息到高中的结束。
鲁迅是一个从未活过的人,他只属于死亡。官方教科书对鲁迅的政治性诠释荒谬透顶。鲁迅绝不是革命家,更非共产主义者,他错误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厌恶旧文化,也厌恶新文化,于是他遭受新旧两派的攻击。浓厚的厌世情绪始终伴随着鲁迅,他是个直觉极强的天才,所以能刻骨的体悟生命的悲哀和人世的无望。他抓住了人生的本质——坟。无论如何,坟墓都是人类最终的归宿。他推崇尼采,但却没有象尼采一般发疯,因为他是中国人。传统文化的烙印在他灵魂中是那么深刻。在黑暗的世界中,他既未发疯,也未自杀,却选择了战斗,但他是战士中的异类,因为他本非战士。他深受佛家的影响,却没有走上李叔同的道路,因为他的疑心太重了,怨恨亦太深了。他活着的时候已经死去,他永远是孤魂野鬼。
真理是所有真正文人的追求,鲁迅也曾经孜孜不倦的追求,但到底是厌倦了,不是毅力不够,乃是太过绝望。绝望是一个哲学概念,绝望是对死亡的确认。虽然心如死灰,肉体却还活着,他选择燃烧自己,将自己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以此报复这个恶的世界,他是用杀人来救人,而他对拯救已然绝望。既然一切行为已丧失究竟的意义,绝望也罢,反抗也罢,还是归于死亡的世界。
鲁迅是聪明绝顶之人,这种人若要不被凡夫认作疯子砸死,则唯有将自己装扮成凡夫。于是他才有了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等的称号,世俗的光环对于鲁迅乃是累赘。鲁迅承受的是大痛苦,他是大觉醒者,他怀疑一切,他不愿做任何人的孝子贤孙,他独自与全世界作战,伤痕累累。他也有过短暂的幻想,以至被迷惑,不经意做了共产党的笔杆子。无论外在表现如何,鲁迅的灵魂是从未离开死亡世界的。可惨的人生并非鲁迅的发现,鲁迅的独特乃在明知人世透底无边的黑暗,却依然竭尽全力做着自己也知道的徒然的反抗。
我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他通过恶言恶行来警醒世人,他甘愿被千夫所指,乃至堕入地狱,永远不被人了知他的苦心。鲁迅是一个这样的人,所以他希望后人不要学,希望后人忘记他,他只属于死亡。大死之后方能大生,在这个充满死气的世界,我愿意听到鲁迅的冷笑。我喜欢冬天,喜欢那冰中的火,喜欢那来自死亡世界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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