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地回忆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凛冽的北风夹着雪花呼呼地吹着鲁北大地。

就在这鲁北大地上一个荒凉的村庄,家家已关门闭户,整个村庄在狂风中龟缩着、颤抖着,似乎时刻有被吞噬的危险,若不是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真不知村里还有没有生物。


就在这样一个夜晚,在那弯弯曲曲破烂不堪的街道上,却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十几岁的小男孩。这两个幼小的生命不是无家可归的乞丐,也不是卖火柴的小男孩,他们是在“赎罪”,他们正在替他们的父母“赎罪”—扫大街。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社会上的人是要分成等级的。在农村,农民被分成贫农、下中农、中农、富农和地主等几个等级。前者称为“贫下中农”,是红色的革命阶级,后者的“地富分子”是黑色的反动阶级。后者与“反动派、坏蛋、右派”统称为“地富反坏右”,是被管制的阶级。他们基本上被剥夺了一切权力,如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其实那时也没什么选举),他们是被贫下中农批斗的对象。他们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他们是“罪人”,因而他们要“赎罪”,而“扫大街”就是让他们“赎罪”的一种形式。

这两个小男孩每人手持一把秃了头的扫帚,颤抖着双手一步一步“唰唰,唰唰”,扫扫停停,跺跺脚,暖暖冻僵的小手,还不时地四处张望着倾听着,像两只受惊的小鸟。

“唰唰,唰唰”,扫吧!扫吧!不要那么大滴大滴地落泪,这是你们的命运!谁让你们生在了“地富”之家,你们的父母有“罪”,你们也是当然的“罪人”,你们就是那古印度时代的“吠舍”等级,是生就的贱人。

古印度的“吠舍”等级,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如掏粪、埋死人,他们同高一等级的人不能同住、同行、同餐,更不能通婚。而你们呢,在生产队里,轻活技术活没你们的份,你们劳动卖力,说你是“假积极”,稍一怠慢,则说你消极怠工。至于升学、招工、参军甚至出外打工,你们也只能望洋兴叹。你们同领导接近,说你“拉拢革命干部”;你们同领导疏远,则被视为“仇视党的领导”。你们的婚姻更为可悲,找同类等级的,是搞“阶级联合”;找“贫下中农”,则是“拉拢革命群众”。呜呼,可怜的“吠舍”们,打你们的光棍吧!你们是社会上多余的人,但愿你们来世有造化生到“贫下中农”之家。

“唰唰,唰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有脚步声传来,两个小生命“叭”的扔掉扫帚,“嗖”的趴在路旁,等脚步声走远,这才发现自己趴在猪圈的粪堆上。

可怜的小生命,你们也是有自尊的。你们也是人,同样是炎黄子孙,你们为什么一生下来便是“罪人”?即便你们的父母有“罪”,与你们何干?“地主崽子”、“富农羔子”,你们难道是天生下来承受污辱的吗?天哪,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历史的一幕终于过去了,灿烂的阳光终于驱走了疯狂的黑夜,每当我想起那漆黑的夜晚,心头便涌起阵阵悲凉。然而,从寒冷里走来的人更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200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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