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的老父

我的老父亲今年已74岁高寿,身体健康、精神矍烁、心胸开阔、恬淡闲散,颇有大肚能容天下事,悠悠往事不计较的胸怀,真是家中一宝。

文化大革命的年代,老父刚好学业有成,30而立,在原哈尔滨市马家沟电厂工作,性格开朗人又聪明,技术水平也高,很受领导器重,可这就埋下了祸根。文革初期,凭借根正苗红的出身没受什么冲击,可是后来他这心直口快的性格,可惹了大祸。

1968年,老父厂里早就深入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有一天上午发放主席像章,那时人人都要佩带,有个叫李子荣的同事平时就很嫉妒老父,处处与老父为难,早就对他怀恨在心,就没事找茬,非要换老父那一枚不可,老父快人快语,冲口就说:“谁要你的,你那个形状三扁四不圆,象个牦牛蛋。”

就这么一句无心的话,这可是文革正残酷时期,而且是对这样的人说,完了,天塌了,地陷了,老父的厄运倾刻间就降临了。可想而知的下场,说他恶毒攻击毛主席,先是学习班,再牛棚,直至以“现行反革命”的罪名投入了监狱,整整九个月的监狱生涯,老父的境遇令我实在心酸,不想多叙。

那时我还小,可却清楚的记得两次全厂开大会斗老父和几个所谓“同案犯”的情景,几个“反革命”在台上一字排开,“罪魁祸首”是一个叫张德义的人,是该厂厂长,他们的身体都呈90度鞠躬状,双臂象飞机的翅膀一样平举起来,胸前带着一块牌子,上写“现行反革命”某某,而且在名字上还要打个红叉,一群造反派手举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大声质问:“说!你们都是些啥?”“反革命”们或咬牙立目,或呲牙裂嘴,或哼哼叽叽大声回答“我们都是他张德义的黑爪牙!”

台下的我们浑身落满了白眼、鄙夷、嘲弄,间或也有一丝同情的目光。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恐惧、战栗和自卑的苦味,我们不敢大声说话,常受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欺侮,象夹着尾巴的小兽躲躲闪闪的度过童年。

还有一次,老父头上戴着一米多高的大高帽,被斗完走下台来,一个造反派头目点着了高帽。回想老父当时的惨状,我深刻体会了什么是作贱、戏弄,什么是人格尊严,什么是践踏文明。每每想起不禁心中酸楚难抑,仿佛发出咝咝的呐喊声!

文革结束了,全厂专门为老父他们开了个平反昭雪大会,惨哪!已有两个人含恨离开了人世,我的老父还算幸存者。我问老父:“这么说造反派是错的啦?那死了的两个人怎么办呢?”他沉思良久才说:“也错也不错,也对也不对,一场闹剧。死了的也就死了!”

以后再也没听见老父说过关于这段岁月的言论,他变得较为沉默言,只是默默的埋头工作。对这段岁月是忘却了?是害怕了?还是不忍心回忆?我实在没落忍去问。他做了20几年的车间主任,走了大小四个电厂,最后以付处级的待遇退休。

20几年,就是论资排辈、轮班来也该轮到老父入党。别人劝他入党,他总是沉默不说话,凭自己高超的技术硬是做了20几年的干部,却还是个非党员,这在那个时期的国企中层领导干部中是并不常见的,我至今也没有想透这是为什么,实在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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