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鉴当珍一卷香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珠海王林书先生自道:“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我放逐于病,而有诗鉴。”生命因病而新、因诗鉴而新:“我的以诗为鉴,既无救人之意,又无明得失之心,不过是自鉴罢了。”我读之却怆然欲涕,“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曹雪芹语)去年,在惠我为数十万右派幸存者请命的《我们要求理赔》初稿后,有一段时间得不到他的讯息,颇为焦急,“勿使虎狼得”!后来才知他已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地狱不比红尘,黑白无常逮人手续不齐,阎王不批,这位书生又被赶回阳间来。侥幸之人竟因此诗兴大发,其《病癌吟》一组有句云:“一刀助我成无畏(胃),嚼鬼餐神更易行”。狂态依旧,“无畏是力量的源泉”,更不知“畏”为何物矣。待读至“千金一屁”句,又不觉破涕为笑,戏为一律;
笑君大胆笔迎枪,惹动屠刀试一场,
弱智放声三界外,斥金聆屁九回肠。
伤心难割新怀抱,无畏时哀老溃疡。
国病倘能如我病,岂辞举世术前香。
“老来恨共河山病,大片溃疡救治难!”正是缘于其犹在生死之间却仍不忘读书人天职,以病为喻,非鉴而何?“国病倘能如我病,岂辞姓氏术前香!”故能引发我的共鸣。
文艺作品是时代的反映,其实常常是“反”映;恰如“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陈子龙认为《三百篇》“虽颂皆刺”,“我观于《诗》,虽颂皆刺也——时衰而思古之盛王”(《陈忠裕全集诗论》)。林书先生信奉“真正的诗歌”乃是一辆奔驰不息惟救人为务的“救急车”,俯下身来贴耳于地倾听人世间普通老百姓的哀怨之声、不平之鸣,故先生之诗、之文,触“目”所及,皆为镜鉴。
岁终检点风华鉴,恨少水深火热诗。
愿碎身成千万镜,随人一瞥识艰危。
(《题诗》)
非镜鉴而何?“长安又起新鼙鼓,浪说精神污染深。”“难忘数载忍饥寒,踯躅从知天步艰。又是廿年挥发也,新三山换旧三山。”《我们要求理赔》一文对“新三山”的解释是:“目前中国各级掌权者中腐败者不是当年极左路线支持者,就是思想上极左路线归属者,他们已形成即使亡党亡国也无法摧毁其既得利益的阶层。他们已和恶性膨胀的低素质人口、阴魂不散的专制主义,成为压在中国人民头上、堵在前进路上的‘新三座大山’。”此为“正”映。刚过88岁米寿的李锐先生在近日所撰一篇文章中写道:“……人类历史、社会的发展过程,是民主同专制、法治同人治、科学同愚昧的胜负过程,尤其近三百年来斗争最激烈,发展也最快。经过上世纪第二次大战之后,现在世界上专制独裁的国家没剩下几个了。人类已走上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了。但是我们这个古老的中国积重难返,现在仍是有宪法而无宪政……”(李锐:《“敏感作家”的表态》)。李老为自己的“米寿”作了两首诗。有一首七律的最后两句是:“唯一忧心天下事,何时宪政大开张。”也是“正”映。观《诗鉴》所收,“正”、“反”互映,见仁见智,读者自可判别。
古人畏惧“祸从口出”远甚于“病从口入”。武王《盥盘铭》曰:“溺于渊,犹可援也;溺于人,不可救也。”《全唐文》卷八有杨夔《溺赋》更是阐述入微:“此则以江以湖,没不可援,今复以非波非涛,溺不可算。”色曰爱河,酒曰甘波,财曰药江,权曰狼津。足见为人处世,处处满布诱惑和危机,哪朝哪代少得了文网语阱?迭经反右、文革,复又遭此番“血光之灾”,林书先生反而勘透了生死,他仰首问天:“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知中华民族绵延至今的专制主义何时才能因鉴而止?与屈原痛心于“众人皆醉我独醒”一脉相承。“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国家不幸诗家幸,吟到沧桑句便工。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鸣着笛救人的“救急车”正是历代真正诗人的注脚。
而今诗人多如牛毛,诗市场是诗人牛气冲天的“牛市”,诗选、诗集自然是汗牛充栋,令人望而生畏。更有一些谀墓的“善言”直让人作三日呕。每届端午诗人节,汩罗江上总要举行传统的龙舟大赛,望汩罗河水载着屈原的“天问”向西而去,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兰舟兮桂桨,龙旗锣鼓、健儿彩粽却逆水向东力争“上游”,夫子的终点和今人的起点虽一,实际结果却不免渐行渐远。“正”映乎,“反”映乎?诗人节其实无节,中流砥柱的屈夫子当心有戚戚焉。
健儿抖擞竞喉咙,欲渡何人结队雄?
哀郢之沉从此始,奉秦有德以胡终?
问天不语浮轻絮,望水无穷载大风。
放眼刻舟彩粽舞,灵均岂在汩罗东!
欲治此病,诗鉴宜乎?
2005.6.16
附
题珠海林书兄《诗鉴》
埋轮千载问何如?诗鉴翻开一卷书。
羞向巫咸求解放,剖珠自有救人车。
读《诗鉴》
重建文明乐不禁,以胡为贵望佳音?
封疆墨吏随牌倒,真个精神染指深。
读林书兄《北京天坛回音壁》有感
欲问回音何处有?京中数尺引人痴。
幅员辽阔环球羡,辜负江湖信口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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