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得到最后结果之前,本来不应该多嘴多舌;可是在我看了相关的一些新闻和评论之后,深感有必要以一个知情人的身份来说两句;也许这只是一个偏远地区的医生自己的感言,但我还是希望它可以起到一点小小的作用:虽然媒体很发达,但是我们不见得能够看到全部的真相.我只是把自己所见所闻客观地表达出来.
二月十三日夜间,本地突然降雨加雪,这在往年是不多见的。于是当夜就有十几位头晕、头痛、恶心、呕吐的病人来到急诊室。当日值班的医师根据病人的症状、居住于平房、本日气压低、多人重复出现相同症状判断可能是煤烟(一氧化碳)中毒;立即给予相应处理。但是当夜发生的病例因为中毒时间较短,大多经过对症治疗好转。
早上交班,夜班医师已经提醒白班注意类似病人。我是白班主班医师,从早八时三十分开始,第一对昏迷的病人由急救车送来,直到下班,一共接受昏迷病人六例;其他中度或轻症病人八例;可以说基本上全都是我一个人联同护士加以抢救的;当时所谓主管院长、医务科的诸位大员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地区卫生局来电质询,当地电视台前来采访,医院领导们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当做往年一样,只把工作当成是急救医生自己的事,没有任何应急的准备。下班时候,我听见电台在报中毒人数,本地区那日已超过一百人在院治疗。我知道这是一起重大卫生事件了,可惜我们的官僚们仍然没有相应的处理办法出来。
第二天天气转好,再没有新发的病人,说明气候对这个事件的发生要有很大的促进作用。然而我看到中央气象台的专家们居然说此事和低气压毫无关系?!我说明一下,本地区是朝鲜民族与汉民族杂居,而且朝鲜族民居的特点是一铺火炕,烧火做饭与夜间睡觉时的空间是一体化的,而且很多人家有夜间压火的习惯,即睡觉前在炉灶内填满煤面,这样可以保持火炕的温度。好处是室内温度较高,但是危险也显而易见:冬天房间密封很严,如果灶内仍然有燃烧不充分的煤碳,有毒气体(一氧化碳)就会溢出。因为大家知道,一氧化碳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一旦进入血液就会和血中的氧气竞争血红蛋白,而它与血红蛋白结合的能力要比氧气大很多倍,很快地人就会因为缺氧而昏迷;由于中毒大多发生在夜间,很少有人能被及时发现,如果时间过长,就会因缺氧而致死。每年我们这个地区都会有几十人因为此类中毒而丧命。而治疗其实也非常简单:就是及时给予高压氧治疗,用高浓度的氧气将血中的一氧化碳置换出来;如果时间过久,大脑缺氧时间过长,那么将有很严重的后遗症:因为人身体里面大脑对氧的缺乏是最为敏感的。这些治疗其实并不需要很高昂的费用,但是很可惜,本地区只有两个医院有高压氧舱设备,其他地区都因为经济原因早已废弃这种具有特效的治疗方法。但很幸运的是,恰好我们是那两家医院之一,于是重症昏迷的病人都及时得到了高压氧治疗。
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开始听到不和谐的声音:省里面来人据说视察了一下,大意是:一个人也不许死!我听见这个消息以后,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抢救的时候人都在哪里?这种中毒说明白点就是要及时脱离中毒环境,高压氧治疗,除此之外没有正确的解法;如果第一时间处不好,后来再怎么努力也是希望不大的。我们曾经收治过一例病人就是因为昏迷时间太长,没有早期使用高压氧,最后遗留有明显的智力障碍。换句话说这种情形考验的就是急诊医生的临场应变能力,能够及时做出判断,迅速给相应的处理,时间就是生命,又哪来闲工夫去找什么领导去指挥?等到领导们出来,黄花菜都凉了。隔一天,卫生局跑来要材料,我一看,那些领导们又都出现在抢救现场了:说什么在院长指挥下,启动了什么急救预案,又是哪一路的领导如何如何;我们这些人全都白干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有意思:民政局也跑来,说调查了一下还有许多病人没有来医院,说是叫社区动员一下来看病,但是又不拿钱;医院也不给免费治疗的命令,叫医生们哪里去弄钱?
虽然这一出活剧还没有结束,但是更多的思考摆在面前:延边目前仍然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尽管本次中毒事件并不可以全部归咎于居住条件差,但居民生活条件的先天不足仍然是导致这起事故的重要原因。试看一例:两位老夫妇共居一朝鲜族传统居室内,平日无人照顾,如果不是他的儿子早晨去看看,恐怕隔一天我们只能在火葬场里见到他们了。还有些人不只一次中毒,如果不是因为住房的原因,谁又会冒险在这种地方住呢?更多的人们中毒以后会用一些偏方来治疗,根本不来医院,这又说明了什么?难道不是医疗费用的过度膨胀使人们不敢来医院吗?现在有医疗保险的人,哪一个会在家里呆着?然而诸多的限制使保险也失去了很的公益性。有些重病人仍然不愿来医院进行系统治疗,看到这样的现状,我们能说什么?
作为一名医生,在急诊室工作多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可以称为救死扶伤的;我只是做了一名医生在自己职位上所能尽到的最后一点努力,尽管是微薄的,可能于事无补。所以写出来,我知道自己不擅于写作,但这一次,以事件亲历者的身份来讲述,希望可以告诉大家一点事实,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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