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恨的一个自杀者

2005-10-17 20:53 作者:四川曾颖 当记者十多年，每年看到的自杀者不少于20个，这其中，有夫妻吵架一怒之下从楼上跳下来的；有贪污了公款没法交代吸煤气的；有把家中所有钱输完，被债主追讨跳下河的；也有考试不及格，心情沮丧地割了动脉的......
　　对于这些不幸的事件，我从内心深处是同情和悲悯的，特别是对那些因自杀而死而伤的人们，看到他们的亲人悲痛欲绝的表情，我特别希望这些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除此之外，我还很少产生别的什么情绪。至少在我碰到那个自杀的大学生毕业生之前是这样的。
　　他来自川南乡下，父亲和姐姐为了供他读书，在城里打工。因为他是两代单传的儿子，父亲为了将家中仅有的那些钱拿来供他读书而让成绩优异的姐姐休了学。姐姐为此伤心了很久，但看着父亲为了弟弟每天在城里奔走着打短工、捡垃圾甚至卖血，她的伤感暂时平息下来，每天埋头到饭馆打工，希望早日把弟弟的书供出来。
　　弟弟读书也还算争气，成绩一直在班上领先，并一路顺风地考上北京一所听起来还不错的大学，成为他们家族几代之中惟一一个大学生。父亲和姐姐为此感到非常骄傲，虽然，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今后的压力更大。
　　四年时间就在父亲和姐姐的挣扎之中缓缓慢慢地过去了。我不知道这四年父女俩是怎样熬过来的，要用加起来不高于1000元的收入在城里生活下去，并供一个大学本科生的学费和生活费，确实是需要一些承受力和想象力的。
　　毕业之后，大学生开始求职。最初，他在北京找到一个工作，月薪2000元，包吃包住。但很快就辞职了，理由是北京的冬天太冷，他已受够了。
　　后来，同学介绍他到广州一家公司工作，条件和北京差不多。对于一个初出校门的大学生，这应该是不算太坏的起步。至少，他的父亲和姐姐，从此不会为他的学费和生活费而苦苦地累下去了。
　　但干了几个月，又辞职了，理由是广州太热，他生活不习惯。
　　只好回成都。而在成都，他找到的工作，工资只有1000多元，这让他非常不满意。
　　为此，他很郁闷、痛苦和绝望。在日记中，无数次地写下“前途无望，人生无意义”之类的感叹，并流露出轻生的情绪。
　　终于有一天，他留下了一份遗书。然后走出暂住地，迎着疾驰的火车冲了上去。
　　我看到他的尸体之前，先看到的是他哭得晕死的父亲和他已近乎于痴呆的姐姐，还有他那些捶胸顿足的邻居，他们对死者几乎没有同情，只有恨。恨他的不明智，恨他的自私。
　　在翻看他那些写着畏冷怕热轻生理由的遗书时，我面前闪过的，是他父亲那被阳光晒得黝黑的面孔和他姐姐长满冻疮疤的手。看着这两个因他的死而失去所有希望与活下去勇气的两父女，我恨不能在他的尸体上再踢上一脚。
　　这恨意刺激着我，至今想起，心中都隐隐作痛。面对这样的情景，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惟一能做的只有祈愿。
　　愿天下从此不再有如此薄情寡义的蠢人，愿世间再没有这样的悲剧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