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葳:任不寐与新语文运动
青年作家余世存在任不寐先生离开中国后写了一送别首诗,开篇处有这样一句话:“不寐去国,不寐弃国──痛何如哉!”这是我在不寐兄今天给我转发的邮件中读到的。余世存先生这句话也表达了我的心情,尽管我更为不寐能与阔别四年之久的家人团聚而高兴。自从任不寐先生2004年8月15日离京移民加拿大之后,这些日子我的心情也一直很难过,也一直想为他写点什么,算是送行吧。任不寐先生广为人知的“事迹”和理论可能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网络自由主义,一是神学自由主义。与此相关的,以下一些概念是和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他的网站(不寐之夜和不寐论坛)是大陆文化网站中被有关当局关闭次数最多的;一个最早使用“爱国贼”和“一夜美国人”批判新左派并发起慰问美国911惨案的自由派学者;第一个发起网络公民权利宣言并第一个为网吧权利辩护的人;第一个在网络上披露不锈钢老鼠案件的人;第一个为《南方周末》事件抨击中国当局的知识分子;以网站为基地每天关注并报道中国非正常死亡案件并为一些普通死难者撰写祭文的人;第一个公开在大陆致信国家领导人要求为法轮功平反的学者;几乎唯一一个享有学者的名声却在大陆不能出版一本专着的人;一个前“高自联常委”却没有被抓进监狱的幸存者;一个全面从信仰的角度重新审视中国自由主义的人;提出“灾民理性”用以激发“民族自觉”的人;一个以独特的方式成为基督教徒并倍受争议的人……这一切人们似乎在网络上已经知道了,或知道了其中一部分。但我想谈谈任不寐先生在大陆所做的另外一件公德无量却鲜为人知的事情,谈谈他的“新语文运动”。
任不寐先生发起的“新语文运动”主要的成果是一套丛书,一套“民间国语教材”。从1999年开始,他策划和组织中国大陆一批有影响有才华的学者、作家和教师编辑了一套《新语文读本》,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大学四年级(大学卷命名为《大学精神档案》),这套28本的国文读物在国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为它完全是按照像任不寐先生这样的学者的观念编辑的。作为总策划,特别是作为大学卷的主编,任先生为这套书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但由于政治环境的约束,也由于一些不该有的原因,任先生和新语文运动的关系很少被人提起。更使我感到难过的人,他在出国前竟没有能看到《大学精神档案》的正式出版物,他自己跟我开玩笑说:这是神的旨意,管教我学会谦卑。了解中国 90年代学校教育的精神状态的人肯定能理解,这样一套自由派的国语教科书对中国学生的划时代贡献。这套书还没有成为正式的教材,但已经在图书市场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任先生说的“新语文运动”当然不仅仅指这套书,他想通过这套书推动一场象“新文化运动”一样的思想变革,想用“理性和信仰”两面大旗超越五四运动“科学和民主”两面大旗。他的这个想法在香港中文大学的时候系统阐述过,但这些想法一直罕有响应。
任先生的“新语文运动”还包括一些针对儿童权利的“爱心活动”。他创作的《孩子之死》是一本专门评论中国历史和当代儿童权利被侵犯的理论专着,可惜一直不能在大陆出版。这本书最早在网络上发表过一些内容,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也是因为那篇文章才认识任不寐先生的。任先生关注儿童权利最著名的案例是 2003年的李思怡案件,这个三岁的小女孩饿死的消息极大地震撼了任先生,从连续撰文批露惨案,到发起网络绝食,一直到后来四川警察部门污蔑他是法轮功分子限制他入川调查,他一直为李思怡案件而痛苦不堪,奔走呼号。就是在最近几天我还看到他撰文评论成都审理这一案件,其心之悲,其言之哀,跃然纸上。
他的新语文事业更使他成为行动者。2002年夏天,因“不寐之夜”网站一案,任不寐先生被北京警方驱逐出京。之后,他回到广西参与了当地的一些教会关注弃婴命运和救助失学儿童的活动。他在那里采访了一些从事福利院工作和协助美国人领养中国孤儿的信徒,也采访了一些失学孩子。在那里他撰写了《两个孩子的十年》一文,披露了令人发指的两个孩子的悲惨命运。他在那里为一个残疾儿童医院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他也在那里开始以自己的名义救助一位贫困失学的女孩。我看过这位叫小菊的女孩的照片,笑得很灿烂。她的父亲好像被野猪咬死了,母亲改嫁后家境贫寒。任先生当时也没钱,他在国外的稿费很少,也基本上都给加拿大家中寄去了。在国内,稿费就更少了。为了支持这个孩子上学,他开始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同时开始给广西一家报纸写稿,写电影评论。在这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写这些文章的。他遇到了一个好心的编辑,给他开了一个专栏,这些专栏的稿费就由报纸转寄给这女孩了。像《警惕大家》(评电影《玛莲娜》)、《英雄,为杀人铺张些理由》(评电影《英雄》)等文章,都是这个时候写的。任先生去年到美国的时候,他把资助这女孩继续读书的事情交给了广东一些网友(不寐论坛的网友),据说这些热心的朋友一直帮助这女孩上了中学。对于任先生来说,基督徒和佛教徒不同,“虽然我们的国在天上”,但人在这世界上要做见证,因为这世界是真实的,是为人创造的,人要对世界有责任,这是人的荣耀。同时,关注儿童权利,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被他理解为是“新语文运动”的要素之一。最近和新语文运动有关的事件是“关于教育经费问题致全国人大的公开信”。这是任先生从美国回来后发起的一份签名信。大约有7000多人在网上签了名,这是网络签名运动一个高潮。任先生对我说,当时《南方周末》的朋友曾打算发表这封公开信,但结果在最终审稿时被拿下来了。尽管如此,这封教育签名产生了相当的影响,签名者有学者、作家、律师、基督徒、教师、公务员、公司职员、商人、学生和普通家长。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一运动的“幕后黑手”是任不寐先生。
任不寐先生在国内基本上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他上深居简出,除了去教会,很少有公共活动。但他对新语文运动却非常热心,但这种热心一般来说也会受到人际关系的困扰。只要做事情,就必然发生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恕我直言,任先生是一个很谦卑的人,也非常不拘小节,但骨子里又非常的倔强,对“讨人喜欢”的“成熟”至为反感。我想这是他不讨个别作家喜欢的主要原因。我第一次问到他这样一个事件,我问他你和XX怎么了争起来了?他苦笑着说:怎么是我和他争?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他了,是他和我争。我问:那你怎么不说明。他哈哈大笑起来:向他说明?他说你通过宽容来显示信仰上的优越感。向谁说明?向那些评论家,向人民群众?你不了解人的局限性,这些观众基本上并不真正关心是非,他们更喜欢谁和谁出事了,好利用这一点证明自己与那两位当事人如何不同。看看《箴言书》,人性就是这样的,所以只有傻瓜才会诉诸舆论,那样你招致的是更多的嘲笑,而这些嘲笑的目的就是为了显示自己要好得多。事实上谁在生活中没有这种人际冲突呢。他最后说:“你要相信,你做的一切你的神是知道的”。我是慢慢理解任先生的苦衷的。后来我渐渐了解了那位作家,才知道他确实是一个有些性情变态的人,他对任先生在生活和感情上的依赖超过正常关系了,一切怨恨和诽谤都从这里出来的。我想,这也是任先生为他的新语文运动付出的某种代价。但每当我想起任先生的苦笑和大笑的时候都非常难过,他的心肯定还是很痛苦的,无辜挨骂,如果没有信仰的支持,他如何度过曾经被愚蠢围困的日子?
任不寐先生终于离开中国了,也暂时离开了他钟爱的新语文运动。但我相信他还会回来,因为新语文运动还在等着他,等着一个在心灵和知识上都更有长进的凯旋者。我也在等着他。不寐之夜是我的精神家园,而不寐先生是我认识生活和真理的朋友和导师。(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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