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也许我30岁就报废

姚明一个人坐在大巴上。

  队友在一个一个走下车。这是在天津,中国男篮在国内连续9场巡回热身的最后一站。按照组织方的安排,中国男篮全体球员和教练员要到几家为举办比赛提供了资金的大公司门前去合影留念,为人家壮壮门面。

  领队白喜林回头说:“大姚,下车了。”姚明摇头,说:“你们去吧,我不去。”然后是组织赛事的官方人员来请,姚明把头侧向窗外,摇摇头,然后一言不发。没有人再敢上来,老帅蒋兴权从他的身边溜跶了过去,脸上挂着笑容,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最后的这张全家福里没有姚明。站在角落里的那家公司老板看上去很不高兴。有人说:“其实人家就想让姚明在门口照一张,其他人少几个都是无所谓的事儿,结果就姚明死活不肯下车。”

  姚明坐在车里打电话,他说:“我就是要告诉他们,这样就不行。中国男篮不是马戏团,我也不是小丑。我们不能被随便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就被安排下去跟别人合影。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们不是道具,不能被随便摆布。”挂上电话,队员和教练们开始上车,大家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照样不发一言。

  一片一片树叶的阴影从他的脸上掠过。姚明把脸靠到车窗前,看夏日天津老街的模样。

  在天津,我坐在他的对面。姚明突然说:“是不是有人敲门?”我开门,门口空无一人。过了10分钟,他又说:“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我又开门,仍然空无一人。于是他苦笑:“现在真的神经衰弱了,每天早上一醒,就好像听见有人敲门。”

  姚明在某天深夜说,他在内心深处有一点孤独。

  孤独,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你身边没有人。

  恰恰相反,是因为身边的人太多。

  众星捧月,高处不胜寒。过大的强势,过大的统治力,是塑造孤独的极至。

  姚明早该知道,与其说这连续9站的比赛是亚锦赛的热身赛,不如说是一场巡回表演;与其说这是一场中国男篮横贯南北的巡回表演,不如说是他姚明一个人的秀场。所到之处,倾城欢腾;四面围追,一票难求;满怀热望,巨星登场。那些闻风而动的球迷们眼里,只有一个姚明。

  在温州机场,姚明被包围他的球迷赶到了厕所里,一群手里有摄像机或者照相机的球迷竟然还蹲在厕所前面对着出入口猛拍不已。其实离他们不到5米远的地方,成名已久的张劲松、范斌和后起之秀朱芳雨、龚松林并排坐在椅子上。但没人认识他们,就算认识,也无动于衷。

  因为姚明的身份已经不同。他打了NBA,是状元,是全明星。人人都说,明王朝正在建立之中。王朝之势无可匹敌,面南背北,天下莫能当。

  在男篮走过的那些城市里,曾经就像去吃一次哈根达斯,去买一条LEE COOPER牛仔裤一样流行的,是去看一次姚明。在温州比赛的第二天中午,机场里的一个女服务员遇到另一个显然前一天晚上去看了比赛的女服务员,打招呼的方式竟然是晃着双手喊一声:“姚明!”

  姚明一时还不能习惯。仅仅一年多以前的某天晚上,上海东方刚刚打败了八一火箭,我和他在上海新天地的酒吧聊天。临别的时候他裹紧风衣,穿过那条熙熙攘攘的小街,都不会有太多人看他一眼。后来在北京,他已经当了状元秀。我带他去百脑汇买电脑游戏,然后在朝阳门内大街边走边晒太阳,只是偶尔会有人喊他一声。姚明喜欢那种安静,但它已经一去不复返。

  他被人赶得很烦,烦意就写在脸上。于是有球迷说:“姚明一点都不爱笑,一点都不可爱。”

  这时候的姚明被六个保安围在中间。他压低着眉头,背着包快步行走。身边有无数人在指指点点和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名人的、幸福的烦恼。

  在9站旅程的绝大多数时间里,当其他的球员可以在酒店的大堂或者门前散散步,跟朋友聊聊天的时候,姚明不得不躲在他的房间里,开窗透一口气。他的房门常常会被敲响,开开门,是通过各种关系疏通上来的球迷,或者是本来应该负责阻拦球迷的保安,递进来一个球,说麻烦您给签个名。关上门,一会儿又响。

  在天津,我坐在他的对面。姚明突然说:“是不是有人敲门?”我开门,门口空无一人。过了10分钟,他又说:“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我又开门,仍然空无一人。于是他苦笑:“现在真的神经衰弱了,每天早上一醒,就好像听见有人敲门。”

  在温州那场比赛的当天下午,大约每隔20分钟就有保安或者服务员来敲姚明的房门。直到忍无可忍的姚明彻底甩掉了睡意,站在房间门口冲着那些保安怒吼:“本来你们在这里是为了不让别人来的,现在你们倒自己没完没了地来!你们还让不让人睡午觉!”面前的人们没有任何姚明会发火的心理准备,他们远远地躲开,惊慌地望着那个情绪激动的2.26米的家伙。

  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门打开,被吼声吵醒的一名球员站在门口,眯着眼睛朝这边望一下,然后又关上了房门。那里离姚明的房间只有几步,但一直没有人去敲那个房门。几步之间,就有了江湖冷暖的味道。

  在中国篮球这片江湖上,姚明已经有了孤独的感觉。

按照他的地位而言,姚明是应该变得更世故和圆滑一点的。但他却总是做不到很彻底。

  在合肥,中国联通的合肥分公司临时决定请中国男篮去赴晚宴。只有姚明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点了一份椒盐龙虾,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龙虾。他说实在太累了,从第一站在秦皇岛开始,各种各样名目的晚宴、应酬、酒会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况且在路上走了一天,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在房里歇着。我再次半开玩笑地说这可是联通的酒会,他说联通就联通吧,管不了那么多。

  后来他的中国经济人陆浩回来过。他是个安徽人,想说服姚明哪怕只去酒会上露一面也好,否则他不太好向老乡们交差,还有那么多的领导。姚明只是摇头,说我肯定不去,谁说我也不去。

  两天之后在天津,姚明照样逃过了第一场欢迎晚宴。专门赶来打算采访姚明的凤凰卫视记者许戈辉没有找到姚明,却成了那场晚宴上的焦点。

  姚明那天躲在房间里,很郑重地搬着自己的腿说:“我以前觉得我能打到35岁。但如果照这样打下去,我每年打完一整个NBA赛季,回来还要像这样不停地拉练,不停地到处去给别人应酬,从来没有休息的时间,也许我打到30岁就会报废。”

  姚明打算对中国篮协提出未来归队训练的两个条件。第一,有任何应酬或者商业性活动,必须提前15天以上通知他,否则他有拒绝和不出席的权利;第二,在国内的这类巡回表演赛或者热身赛,他每年只打3场,其余的场次他根本不会去赛区。他说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世故下去,否则他不知道怎么去保护自己。

  上上下下,有胆量和有资本敢在中国篮协面前说要“保护自己”的,或许只有他姚明一个人。别人,都离他远远的。

  第二天,就是对墨尔本老虎队的最后一场比赛,也是9场热身的最后一场。中国男篮一早照样去投篮训练,一个小时就练完,车却没有开回酒店,停在一家公司门前。有位老板说,麻烦大伙儿,下来在门前面合个影。

  姚明一个人坐在大巴上,到最后也没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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