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六四"阴影关键在于制度改变

十四年前的六月三日晚上，由于过度疲劳，我在天安门广场西北角工自联的帐篷里睡着了。当有人把我叫醒，说解放军开枪了，我先是不信。当听到外面一声声清脆的枪声时，我仍然以为那是橡皮子弹。但当我走出帐篷，抬头一望，我张着眼睛惊呆了。子弹划出的一道道粉红色弹道布满了漆黑的天空。那是真枪实弹。不过至此我仍然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怎么也不信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会向手无寸铁的人民开枪。

十四年过去了，那漆黑天空中看到的粉红色仍然好像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十四年间，至少每年"六四"这一天，我总还会问我自己一个相同的问题：那天晚上我对解放军战士向手无寸铁的人民开枪为什么那么吃惊呢？我相信有太多中国人跟我有同样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答案也就越来越清晰了。原来我们大部分人在下意识里都会以为，无论在任何环境下，人都有足够的良知控制自己，以使自己不做出反人性的行为来。解放军战士们作为人，我们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们也有足够的是非判断能力，并相信他们绝不会干出向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开枪扫射这种反人性的事来。

但是，残酷的事实告诉我们：人是不可靠的。当环境条件具备时，人是多么轻易地便会走向自我良知的反动，多么轻易地便会做出反人类的行为。我们见到的还不够多吗？毛泽东以谋求中国人民的彻底解放为己任，却搞出了"大跃进"饿死数千万人，最后更为了维护个人的权力，不惜导演出文革历史悲剧。文革的疑惑到底会祸害多少代中国人？至今仍难以估计。邓小平以中共改革开放第一人登场，第一个提出要法制、不要人治的口号。但当轮到他自己要受到法制的约束、太上皇的地位不保的时候，便不惜调动几十万军队，对付手无寸铁的青年学生和平民百姓，最后更以"六四"屠杀侩子手的角色向历史谢幕。朱镕基当初上台时多么慷慨激昂，什么悬崖峭壁、地雷阵；什么给贪官准备一百口棺材，给自己留一口。可到最后，这个一度曾成为中国人心目中青天大老爷的所谓铁面宰相，不但任内对贪污腐败束手无策，而且其推动的国有企业改革、农村税制改革和公务员体制改革，无一不变成了贪官污吏们打着改革名义，行贪污腐败之时的保护伞。

人之不可靠，人多么容易便会走向自己良知的反动，由此应该可见一斑。而事实告诉我们，人的不可靠和经常走向自己良知的反动这种倾向，原来是人性中固有的东西。毛泽东也好，邓小平也好，朱镕基也好，以至包括我们所有的人在内，当环境条件具备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避开这种倾向。

对于新一届政府，从国家主席胡锦涛到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以至下面的部长们，我们的确看到了一些与过去江泽民时代不同的行为方式。不过，我们同时也必须警醒：人换了，制度依旧。那个制造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以至朱镕基的制度并没有变。十四年前，解放军对手无寸铁平民的集体屠杀，十四年后只是变成了对像孙志钢这样没有暂住证人口在收容所里的残害；十四年前对参与游行示威者的清算，也只是变成了今天对参与游行示威、争取自身生存权的工农大众的迫害。

那么在制度不变的情况下，我们又有什么理由相信，今天的胡锦涛和温家宝不会走向他们自身良知的反动呢？我们说，中国能否走出"六四"的阴影，答案在于制度改变；新一代中共领导人能否走出一条新路来，关键也在他们有没有胆量改变制度。

(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评论员韩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