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从中国知识分子的处境看蒋彦永
台北中央电台策划开了一个栏目,叫做“茉莉时间”,让我天南海北地接受访谈。这次他们非常关注蒋彦永医生,访谈题目是:从中国大陆知识分子的处境,看蒋彦永医生的作为与遭遇。蒋彦永先生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属于技术性、专家型的知识分子,而不是致力于思想建构、观念批判和社会道义良知的人文知识分子。但是,在社会面临灾难的时候,他比那些在书斋里谈人文主义的知识分子更体现出知识分子本色,因为他更符合康德对知识分子的定义:“自觉为人类和社会的进步承担道义和责任的人们。”他体现了知识分子应有的不问安危,只问是非的求真精神。
这是一位擅长治疗消化道肿瘤、腹膜后肿瘤的医生,在已逾古稀之年,从从容容地,他做了一件许多人不敢做的事情:为了揭露中国萨斯疫情的真相,他写了一封信,投书中国媒体无人理睬,结果在美国《时代周刊》发表了。在信中,他痛斥中国卫生部长张文康:“丧失了一个医生的最基本道德:诚实。”
由于蒋彦永先生挺身而出,造成国际舆论的干预,使得许多感染了萨斯或可能被感染的人获得拯救。今天,蒋彦永先生已经当之无愧地被海内外誉为“民族英雄”、“中国第一人”。在向蒋彦永先生致以崇高敬意的同时,我们也不得不问:在中国有那么多了解萨斯真情的人,为什么唯独蒋彦永先生敢于仗义执言?
一转眼,“六四”过去14年了。这14年中,中国的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国知识分子告别了以道义激情为主的八十年代,进入了灰色的逐利时代。一方面仍然是政治高压,六四的枪声,导致大批学人放弃公共关怀,他们屈服于环境的压力,以“历史的缺席权”为借口,局限于个人专业,依附于体制,逃避参与政治等公共领域的事务,放弃对社会的责任。另一方面,商品化大潮铺天盖地,享乐化的诱惑无处不在,不少过去在专制面前表现坚强的知识分子,却抵挡不住后极权的商品化潮流,被腐蚀成为犬儒。
这是政治高压和六四屠杀的震慑效果。许多和蒋先生一样了解萨斯疫情真相的医务人员---技术型的知识分子,他们具有献身精神和职业道德,却缺乏作为公民参与政治社会事务的责任感;他们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和病魔抗争,却缺乏公开真相揭露政府隐瞒的勇气。对专制镇压的深切恐惧,导致他们不敢行使自己的公民权利。
但是,在“知识鸵鸟”充斥的中国,仍然不乏“国有危难挺身而出“的人。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正如蒋彦永的女儿蒋瑞所说的:蒋彦永先生为民请命的动机很简单,“他不是想让中国丢脸,只是认为自己有机会救人”。但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映射出蒋先生整个的人生历程和个人品质。这是一位既未被专制政权恐吓住,也未被商品化腐蚀,并具有深厚人道主义精神的老人。
毕业于协和医学院,蒋彦永先生一生竭尽全力,为病人解除痛苦,体现了其母校的校训:“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的精神。”因为家庭背景问题,蒋彦永先生曾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受到冲击:“文革”初期被打成“反革命”,被造反派关押在医院的楼顶长达两年。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他被押送到青海的军马场劳改,直到一九七一年十月才回到北京。多年来,蒋先生以其精湛医术与拒收红包,赢得“清廉医生”美誉。
在这次愤然揭发政府撒谎之后,蒋先生坚持他享有发表意见的公民权利,他说:“我是有宪法保护的。因为,宪法允许我自由地发表我的看法。当然,也可能最后有各种我意想不到的事,那我也是做了这种准备的。”
就是这样一个出于公民道德的简单举动,在中国人道义感普遍沦落的今天,创造了一个新的时代契机,给千千万万不甘心冷漠堕落的中国知识分子一个启示:在面对人类与世界命运的重大时刻,每一个独立的、有良知的个人,可以做出某种“介入社会”的举动,以改变社会制度的黑暗与压抑。如果我们还要在这个多难的世界上活下去,我们就必须拒绝犬儒和沉默。
爱因斯坦曾留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名言:“在长时期内,我对社会上那些我认为是非常恶劣和不幸的情况公开发表意见,对它们沈默就会使我觉得是在犯同谋罪。”今天,尽管中国政府仍然封锁新闻,但互联网的迅速普及,给中国人公开发表言论提供了相当的空间,使知识分子有可能在网上获得真实的信息,并履行自己参与公众事务的职责。
蒋先生的揭发就是通过互联网传遍全世界,使中国人民家喻户晓并为之感恩。他的所作所为,正在成为知识分子、医务工作者和新闻界人士的榜样,鼓舞人们去戳穿谎言,追求真实。中国只有出现更多的像蒋先生这样的独立而承担社会责任的个人,我们才能在一个封闭而坚固的社会结构中,争取到更多的自由和权利。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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