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彤谈中国的腐败 ——答法国国际广播电台记者古莉女士问

答：可以有两种总结。一种是官方的总结，大概会说，反腐成绩很大，甚至说，反腐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官方的总结大概会是这个样子，我相信十六大决不会说反腐失败了。但是事实本身也在作总结。事实每日每时都在告诉全世界：中国现在是地球上最腐败的大国－－在地球上一切大国之中，中国是最腐败的。

问：那么你认为是什么东西妨碍了中国的反腐创廉，是当局缺乏意愿，还是制度问题？

答：当局大概也不愿意看到腐败到处蔓延，因为腐败不能替当局增加光彩。但腐败有自己的规律。常常有人问我：中国的腐败是怎么造成的？是不是经济改革造成的？我总是回答说：中国的腐败不是经济改革造成的，而是政治不改革造成的。经济改革，遇到了政治不改革，才会出现如此腐败的局面。过去大家都喝大锅清水汤，想腐败也腐败不起来，那个时候，没有东西，没有对象，没有物质。现在有了一些物质，这些物质又处在绝对权力的控制之下，才使腐败得以突飞猛进。中国的权力是垄断一切的权力，不受制约的权力。从不受制约的权力中产生出来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贪婪；从不受制约的权力中产生出来的腐败，是铲除不了的腐败。这是中国的腐败的根源。中国的腐败是制度性腐败，只要这种由绝对权力统治一切的制度不变，中国的腐败局面将不可能改变，将始终戴着“地球上最腐败的大国”的桂冠。

问：你认为中国反腐创廉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答：对中国来说，最好的办法是民主。中国的腐败的根源是政治不改革，是不民主，是独裁，是专制，是由于绝对权力没有制约。绝对权力也会发起反腐败，但是，它只反人家的腐败，不许人家反它的腐败。它要“领导一切”，要垄断反腐败的权力；可悲的是，不受制约的绝对权力本身，恰恰就是腐败的根源。
真正要解决中国的腐败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实行民主。这个话，是毛泽东说的。1945年，毛泽东会见民主同盟和民主建国会的创始人黄炎培先生。黄炎培先生问毛泽东：历史上的各种政治力量，一执政，就腐败；共产党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蹈覆辙？毛泽东回答：中国共产党已经找到了一条不腐败的“新路”，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当时的毛泽东，头脑是清醒的。他知道，不民主一定会腐败变质。可是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却背道而驰。他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结果搞了自己的一党专政，他反对国民党不民主，结果建立了自己的独裁政权。真正要解决中国的腐败问题，必须回过头来实行毛泽东在清醒的时候提出的方针，用民主来反腐败。要是中国有了民主，就用不着靠绝对权力孤家寡人去反腐败，全国十三亿人，大家都有反腐败的权力，都能在反腐败斗争中起作用，如果这样，腐败将无藏身之地，中国就扫除了纵容腐败蔓延的大气候。反之，如果没有民主，即使讲一百遍一千年反腐倡廉，也是空的，是假的，不可能有成绩的。

问：鲍彤先生，在你看来，十六大如果搞政治改革，应该从哪里入手呢？

答：对共产党来说，应该从放弃一党专政入手。只要有一党专政存在，中国就不可能有民主。反对一党专政这个口号，也是共产党自己提出来的，是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提出来的。毛泽东当年反对国民党的时候，非常慷慨激昂，他说以党治国是错误的、反动的，一党专政是错误的、反动的、逆世界潮流的。可惜后来共产党自己也蹈了覆辙。共产党如果想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继续起作用，它应该实行民主，应该跟自己的专制政体相决裂，抛弃一党专政。废除一党专政制度是中国建设民主制度的起点。

问：鲍彤先生，你讲由中共自己来抛弃一党专政，那么，会不会触及中共每一位成员的利益呢？

答：当然会涉及。如果中国共产党中央能够抛弃一党专政，中国共产党在中国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将提到空前的高度。我认为，这将是一切高尚的共产党人所能得到的最崇高的利益。

问：你认为中国共产党应该借鉴中国国民党一些什么事情呢？

答：我想很可以看一看国民党蒋经国先生开放党禁、开放报禁以后台湾的情况。中国共产党应该知道，台湾废除一党专政以后，并没有因此天下大乱，反而生活得更好了。为什么大陆的中国人非得在一党专政的制度下讨生活不可？我认为，没有一党领导，大陆的中国人同样能够活得更好。这个道理，就跟我们大家在没有计划经济、没有文化大革命、没有毛泽东的条件下已经活得更好一样。

问：那么你是认为中国的民情已经成熟到可以实现民主的程度了？

答：不是今天才成熟，半个世纪以前早已成熟了。所以毛泽东在六十年以前写了新民主主义论。他主张中国当时就立即实行比英美发达国家更多而不是更少的民主。毛泽东当时并没有认为民主不具备条件。他的某些自称“高举毛泽东思想”的门徒，在六十年以后反而宣布中国不具备搞民主的条件，起码是对毛泽东思想一无无知。

问：现在有些贫富悬殊特别大，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答：造成中国贫富如此悬殊的根本原因在于腐败。现在中国最富的人是腐败分子。他们不靠正常的工业行为和商业行为致富，不靠产品的质量、不靠售后的服务、不靠信誉致富，他们发财和市场竞争毫无关系。中国现在靠市场竞争致富的极少，成为暴富的更少。中国的暴发户所以能够“白手起家”，离不开绝对权力。这些人专门靠权力吃饭，靠权力发财。所以，中国今天的贫富悬殊问题和腐败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问题，不是两个问题。

（新世纪根据2002年10月30日录音整理）(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