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毒矿害了一镇人

湖南省衡阳市衡阳县界牌镇是一个典型的湘南小镇,民风淳朴,风光秀丽。当地农民怎么也不会想到,“砷”这个当地人以前从未听说的化学物,会与他们扯上关系,并且在严重地威胁他们的健康。2002年7月中旬,界牌镇发生了一起群体性砷中毒事件,至今共有76人接受住院治疗。此外,还有为数不少的村民感到身体不适。事件发生后,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动。7月31日,记者专门赶赴湖南衡阳,对这一事件进行了采访。

界牌镇水源受到砷污染

衡阳市职业病医院离衡阳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因为平时住院的病人很少,是一处难得的清静之所。可自从7月20日开始,这里就变得人满为患。大批砷中毒的病人被送往该院。最多的时候,每张病床上竟至少躺着两个人。医院3楼和5楼的大厅里也躺满了人,这些砷中毒的村民全部来自衡阳县的界牌镇。

在记者7月31日到达职业病医院的时候,大部分病人已经离院休养,但仍有20多名村民在继续接受观察和治疗。据界牌镇村民宋克启、朱毛春说,村里先后有50多人在这里住过院。有的人接受完第一个疗程的治疗后正在家里继续休养。

听说又有记者来采访,界牌镇的病人迅速自发地聚集到一楼的病房,七嘴八舌地要向记者介绍情况。原来村里有个私人开的冶炼厂,是镇属企业--红星瓷厂。老板朱光荣租了这里的厂房,在这里从砷矿石里提炼剧毒砷(又名砒霜),以此牟利,但不久前因为管理不善而造成了大量砷渗漏流失,污染了地下水源。“我们当时就去问老板这水是不是被污染了,有毒。他说绝对没有,让我们放心,可我喝了水之后,身上的皮肤都烂了,心里烧得很,眼睛也又红又肿。实在太难受了。”一个村民告诉记者说。村民方云启曾经在这家工厂干了9天,她说:“太难受了,心里总是烧得慌。那会儿我每天要喝两暖瓶的水。我现在是8.7(尿样含砷量,单位为毫摩尔/升),我老婆是9.5,小孩儿是15。这里的医生说标准应该是2.13。”很多中毒村民撩起衣服和裤腿,记者看到在他们身上有一片一片皮肤溃烂后留下的疤痕。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要孩子

一楼病房里边的床上躺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女子,在她身旁是她的丈夫许亮波,他说:“我们常年在广州打工,只是过年的时候回家呆几天,可没想到还是中了毒。我还年轻,我妻子又怀着3个月的身孕,她是4.8 。”许亮波告诉记者,妻子6年前曾经流过产,花了很多钱治病。现在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可这次又中了砷毒。他们不知道胎儿会不会受影响。“不管生出来啥样子,我都会养活他。”妻子夏强珍坚定地对丈夫说。丈夫忙说:“放心吧,一定会的,我们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听说孕妇每天都会控制性用药,记者问他们担不担心药物对胎儿会有影响,许亮波回答:“如果这次再流产,我们就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要孩子了。”据了解,许亮波一家全都不同程度地中了毒。他父亲许卫是村里最早被发现砷中毒的人之一,也是中毒最严重的人之一。

医院里还住着六七个孩子,最小的2岁多,孩子们的后背、脖子、腿上及骼膊上均有成片的斑痕。一个叫谭雪的2岁男孩怯怯地指着脚对记者说:“痒”。谭雪的母亲告诉记者,前一段孩子更严重,身上、脚上又红又肿,全身烂了好几处。谭雪尿检的砷含量为16.8毫摩尔/升。

医院里竟见不到一位医生

在记者采访当天,医院里竟见不到一位医生。记者后来在二楼找到了一名护士,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护士说,她在这家医院已经工作十几年了,从来没遇到过一下子来这么多病人的情况。目前治疗的方式就是输液:“前几天这里坐满了输液的人。治疗这种中毒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记者在5层楼转了半天,没有再看到其他的医护人员。

记者见到了最早的受害者

8月1日一早,记者坐上了从衡阳市开往界牌镇的长途车。长途车开出40多分钟后进入山区,在山路上又颠簸了一个半钟头后进入了界牌镇。

从镇政府门口下车向北走大约10分钟,记者见到了一个小土坡。顺着土坡上来可以看到一幢幢破旧不堪的厂房。厂房里住着不少村民,他们就是这次砷中毒事件最早的受害者。沿途几个水龙头和水池子都已经立上了标有“此水禁止饮用”的告示牌。在一个水沟边,当地的小孩告诉记者,沟上架着的铁管是从山里接出来的水,水管通过有毒的厂区流到这里。以前大家都从这里接水喝。那时沟里渗出的水很清,过路的人经常用这里的水洗脸。可是此时记者眼前的沟水已经呈浑浊的黄绿色,水底还有白膜,被污染的情况十分明显。村民们说因为自来水管还没有全部安装,管子里的水又不能喝,大家只好到更高的地方挑水喝,那里的水还没有被污染。

孩子因头发含砷太高剃了光头

记者找到了最早中毒的人之一许卫湘。他说从今年5月开始,身体一向硬朗的他开始浑身不舒服,皮肤发黑,又肿又痒,还溃烂和脱皮。眼睛也变得红肿,看东西模模糊糊,常呕吐,心里烧得难受。村里其他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同样的症状。他到镇里医院检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后来又到县卫生监督所去查,结果怀疑是砷中毒。他说村里跟他一样情况的有100多人,确定砷中毒的有六七十个。记者发现村里很多孩子都剃了光头。村民们说是因为头发检查出含砷太高,太大,全剃了。一个小男孩说:“我的头发含砷30多呢!”一个老人怀里抱着才七八个月的孙子说:“他以前尿检19点多呢。”

许卫湘的家里来了很多村民,他们都说自己有中毒反应。其中20多个村民身上有明显的皮肤溃烂留下的痕迹。

每吨成品由1650元跌至75元

几个村民把记者带到了“毒源”--原红星瓷厂的一个车间。推开木栏,记者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村民们告诉记者,这是镇上的副书记谭友贤。

谭书记从中毒事件以后,就每天盯在现场,指挥工人们封存有毒的矿石,拆除厂房,他告诉记者,这里原来是红星瓷厂的一车间,后来工厂倒闭了。1996年厂房租给当地的村民王修志和林运田,但房子一直闲置着。2001年11月,二人在没通知任何政府部门的情况下,将厂房擅自转包给同是界牌镇人的朱光荣和钟兴贵。所以这两个人租下厂子炼砷从一开始就是非法的。

记者后来从其他渠道得知,双方约定的年租金为1500元。朱光荣从广西南丹运来砷矿化石,大约有50多吨。从2001年11月到今年3月停产,中间断断续续实际烧了12天,烧矿3吨,得到成品三氧化二砷(As2O3)7.40吨。本来与买主谈定价格每吨1650元,后来因为产品不合格只卖到每吨75元,而且还没有拿到钱。

有毒矿石简单地堆放在厂房里

记者进入了院子右手边一排破败的厂房,这里原来散堆着小山一样的砷矿石。现在大部分都被装入编织带。厂房里还有大量的黑色有毒矿渣没来得及处理。厂房内墙表面糊着一层白色的亮晶晶的东西,这就是成品三氧化二砷,俗名砒霜。三五个工人还在厂房里清理矿渣。可以想象,房顶漏雨,地面和周围又未做任何隔离和保护。这么多有毒矿石如此简单地堆放在场房里,污染自然不可避免。

记者问谭书记,厂子去年11月就开始炼砷,镇里对此情况怎么会不知道,谭书记回答:“他们是非法转包,镇上一点儿也不知道。直到有村民中毒了我们才知道。”据他介绍,由于砷矿石的胡乱堆放,只要一下雨,就会将地表的砷冲带入地下。毒砷渗入地表后污染了水源,造成中毒事件。

从“毒矿厂”出来,记者准备搭车前往衡阳县,此时天空开始下起大雨。记者注意到,混着矿渣的污水一路往下流,村民家里养的鸡还在不断地啄食污水里的石子。

在坡下一家小饭铺躲雨时,老板娘告诉记者,他们周围的这些饭馆和人家在坡上种了不少菜,现在也被污染了。他们也怀疑自己中了毒。

县里拨了10万元治病经费

界牌镇西北40多公里就是衡阳县。记者见到了衡阳县副书记龙国项。

龙书记说:“县里分两批向市里提供了怀疑中毒的村民尿样,第一批105人,58人砷超标,第二批送检116人,18人超标。所以到目前为止共有76人超标。”

他告诉记者,县里面处理这件事还是很及时的。目前群众情绪比较稳定,没有人死亡。大家的情况经过治疗越来越好。比较严重的人是少数,大部分只是轻微中毒。含砷量超标和砷中毒是不一样的。有明显症状的人才是中毒,大部分人都是超标。

最后,他说:“我前几天还和县里的副县长去职业病医院看过村民,他们的情绪很稳定。”

龙书记在接受采访时把这次砷中毒事件称为“7·19环境污染事件”。因为县里下到镇里和派环保局去界牌镇第一次采水样是7月19日。

在后来的采访中,记者从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人员那里了解到,衡阳市和衡阳县将这次中毒事件定名为“界牌镇砷中毒重大事故”,县里还开了紧急会议,拨了10万元的治病经费。

记者最后来到县环保局,这里的主要负责人都没有在。不过从一位工作人员那里记者得知,从7月19日到现在,县环保局一直有人在现场。

他们在水、矿渣和鸡身上都取了样。记者看到过的那个污水沟被称为东井,含砷量为1.028毫克/升,这是7月24日的取样结果,据说现在又降低了。鸡肉含砷量为0.136毫克/升。废渣含砷量为80.46毫克/千克。县环保局的同志告诉记者,国家规定的饮用水含砷标准为0.05毫克/升。除了东井,另外几个村里的饮水处从7月19日以后测的结果来看,接近临界值稍高。

事件制造者被抓去后很不服气

记者本想采访这次污染事件的嫌疑人(现在衡阳县公安局被拘留)朱光荣。龙书记说由于案子还没有定论,审讯正在进行中,所以不能接受媒体采访。听当地村民说,朱光荣被抓进去后很不服气。朱家并不十分富裕,也没有通过炼砷赚到什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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