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艾滋病报道：中国泰坦尼克之灾

安替 发自北京
在6月27日下午三点的北京昆仑饭店，每位参加联合国最新中国艾滋病现状评估报告发布会的专家和各国记者都拿到了这份期待已久的报告书。早在两个星期前 ，外电就已经以《中国面临艾滋病定时炸弹》这类字句为题，预告这份文件的出笼。

【关于泰坦尼克的词义讨论】

拿到手的这份报告书从标题开始就刺激了所有人的眼睛：《艾滋病毒 / 艾滋病：中国泰坦尼克之灾》。当然，根据英文的辞源意义，新华社稿件的翻译也算的上专业：“（中国）巨大的危险”。不过，自从好莱坞商业大片《泰坦尼克》征服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世界观众之后，“泰坦尼克”这个词语已经在任何语言中和那艘庞大的却最终沉没的豪华巨轮，以及那个为拯救女友而献出生命的杰克联系在一起了。

最近一段时间， “中国崩溃论”成为海外媒体的争论焦点，话题从GDP到艾滋病，这也是这次发布会驻京国外新闻机构基本来齐的原因，而“泰坦尼克”这个词也很好地满足了媒体对新闻点的要求。对于这样的用词，以私人身份参加发布会的中国卫生部国际合作司副司长任民辉在自由提问时就礼貌地表达了不同看法：

“报告使用‘泰坦尼克’这样好莱坞式的词语让人触目惊心。我虽然不是学英文出身，但对‘泰坦尼克’这个词，中国人都不会陌生。几年前，一部同名电影在中国得到票房上极大的成功。根据我的理解，‘泰坦尼克’就是漂泊在无边汪洋中的一艘船，逐渐在黑夜中沉没下去。如果你们认为中国的艾滋病疫情是这样一艘船，那么联合国应当怎么办？是看着这艘船沉没下去吗？联合国相关组织和艾滋病中国专题小组是否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协助中国政府和各有关方面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坐在岸边，看着这艘船沉没下去？对于这个报告，我们不想了解太多，因为我们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我们只希望得到联合国和专题组切实的支持。”

任民辉的工作是代表中国政府和国际上的艾滋病组织展开合作，在提问中，他抱怨最近中国向联合国提出的一个艾滋病项目援助申请没有得到批准。他表示卫生部在调查中国艾滋病现状方面也做了大量的工作，最新卫生部的艾滋病感染总人数统计也和这份联合国报告相差不大。2001年中国艾滋病感染人数，卫生部估计是85万，这份联合国报告估计是80万－150万。另外，任民辉还希望那些生产艾滋病药品的国外公司能把天文数字般的要价降下来，以免更多的中国艾滋病患者失去应有的生命拒绝。

参与撰写报告书的联合国中国艾滋病专题组成员们花了很多时间解释了“泰坦尼克”这个词的意义。泰丽雅（Siri Tellier）女士回答提问时表示，“的确有很多人和我们讨论这个题目。中国人从电影中看到了泰坦尼克的悲剧，不过这个悲剧只是一个历史事件，一个其实可以避免的悲剧。这份报告最想传达的信息就是：只要这艘船上的人能够了解现状、作出切实的行动，沉船的悲剧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们使用‘泰坦尼克’这个词，是想表明，中国所浮现出来的艾滋病疫情只是冰山一角，如果不马上采取行动，那么真正的泰坦尼克灾难必然要发生。”

【冰山一角的艾滋病疫情】

和之前的中国艾滋病报告不同，这份《中国泰坦尼克之灾》报告不仅仅是数据的堆砌，还有相当多的个案研究和政策分析。泰丽雅女生本身就是数据分析专家，她对《21世纪环球》表示，由于目前无论是中国政府方面，还是联合国等非政府组织方面，都不可能完全对中国艾滋病现状有精确的统计，所以在总数方面，联合国报告采取了80-150万这样的表述方式。和中国政府通过行政资源统计数据不同，联合国报告中国艾滋病专题组采用了自己的数据采集方式，他们每半年在五大人群中进行数据采样：性病患者、妓女、吸毒者、卡车司机、孕妇，101个采样点分布中国的三十一个省市，光2000年一年就进行了5万人次艾滋病检查。

这份联合国报告显示，2001年12月底，已报告的累计（从1985年起）艾滋病毒感染者为30736人，艾滋病患者为1594人，684人死亡。但是这个数字和真实情况相差太远，这些人已经报告出来的病毒携带者和患者都是在医院里进行了艾滋病检查，但由于缺乏普遍的检查和监测手段，大部分艾滋病毒感染者和艾滋病患者根本没有机会进行艾滋病检查，无法知道自己是否感染病毒。泰丽雅表示，目前根据统计学估计的80-150万这个范围只是个保守数字。

报告显示，最主要传播艾滋病毒的方式依然是两种：吸毒者之间共享不洁针头、卖血站的交叉感染。然而随着艾滋病毒携带者和正常人群的性交（无论是异性之间还是同性之间），艾滋病毒在中国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虽然中国目前的艾滋病感染比率和重灾国家相比相对较低（南非20%，泰国1-2%，中国0.1%），但由于中国人数基数大，蔓延的速度也会相当惊人。

根据报告估计，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2010年中国艾滋病感染者可能会达到1000万人，这样的数字才真正是泰坦尼克这个词语所描述的悲剧。

有些中国的省份被列为艾滋病疫情的重灾区。报告专门对云南、新疆、广西、四川、广东、河南、江西这样的重灾区进行了分析。特别是河南，由于媒体的对非法卖血导致染上艾滋病的滚动报道，该省疫情更多地被外人了解。不过报道指出，其实由于卖血而染上艾滋病的案例在河北、安徽、山西、陕西、湖北、贵州等欠发达省份也经常出现。

报告指出，中国艾滋病危机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缺乏相关方面的知识；对艾滋病传播方式不了解；缺乏基本教育；缺乏避孕工具的获取渠道；生活贫穷；由于发展引起的社会转型；对感染者和患者的歧视。而中国的艾滋病易感人群是：年轻人、妇女、农村妇女、性产业妇女、打工者、囚犯、贫穷地区人口特别是少数民族人口，他们如果不受到特别的保护，就比常人更容易受到艾滋病毒的感染。

【两种力量和艾滋病疫情抗争】

本次发布会除了报告本身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艾滋病携带者小李的勇敢发言。根据大会组织者的要求，当小李走上讲台之后，所有的摄像机都停止了工作。他面色泛黄，人非常消瘦，但发言却很清晰。

小李是1996年知道他自己感染上艾滋病毒的，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被判了死刑。他在给联合国艾滋病署官员的一封信中写道：“我终于知道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我站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却感觉不到阳光，也看不到希望。我站在人前，销蚀得只剩下一团悲伤。”

但性格坚强的小李没有等待死亡，他和另外一些艾滋病患者组成起了自己的互助团体。幸运的是，他最后得到了联合国中国艾滋病专题组的支持。他目前在北京一家IT公司做编辑，工作之余就帮助艾滋病感染者和患者做各种培训和辅导，让他们鼓起了生活下来的勇气。

小李在接受媒体提问的时候，表示他们遇到最大的问题就是被歧视，所以他们希望媒体能更加宽容地介绍这些不幸的人们，并且他也在鼓励更多的艾滋病携带者和患者和他一样走向前台，表达自我，获取更多的外界支持。发布会结束后，小李告诉《21世纪环球》，他要赶去参加和政府方面的一个会谈，他希望把自己的自助组织注册成官方承认的合法组织。

傅爱民（Emile Fox）博士是联合国艾滋病署中国办公室的负责人，他对《21世纪环球》表示联合国中国艾滋病专题组是由联合国几个机构驻华负责人组成的协调小组，工作就是领导相关的机构向中国政府和中国非政府组织提供援助。他希望有更多像小李这样勇敢的年轻人站出来，组成这样的非政府组织，如果管理有效，中国艾滋病专题组会给予各方面的支持。傅爱民同时表示，如果媒体对于这样的活动感兴趣，他们也会开展一些培训课程。

不过，专题组专家承认，在中国阻止艾滋病蔓延的最主要力量应是中国政府。占有大部分资源的政府如果能够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并且采取有效措施，那么事情会变得更加顺利。联合国的这份报告也赞扬了中国政府最近几年一系列的立法和行政措施，而且这份报告的出台也和中国政府的支持分不开。但是，报道指出，有些地方政府在面对这个问题上采取了否认和回避的态度，这样的不重视为更大规模的蔓延提供了可能。

泰丽雅对《21世纪环球》表示，作为一个外国机构，帮助中国防止艾滋病蔓延，有时候工作开展得很困难，因为中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不过，“慢慢来”，泰丽雅用这个中文词语表达了她的态度，“有人认为挑战世界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不去行动，这个世界怎么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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