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医生被逼抱小孩尸体游医院
5月15日,湖南省衡阳市南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下文简称附一医院),一位儿科医生婉拒了记者的采访,因为一想到4天前该院袁小平医生遭受的屈辱,她就不由得要哭。3岁男孩之死
5月11日零点过后,3岁男孩尹麟被父母送到附一医院急诊科。
当时的儿科值班医生袁小平对记者说,是零时30分接诊的,发现患儿呼吸急促、口唇发绀,估计是肺炎并发心衰,迅即送到急救室5号床吸氧。
尹麟的父亲尹盛军的说法是:零点刚过就到了医院。医生没做任何检查,就让到急救室。量体温时,急救室里没有温度计,小孩被妈妈背着到别的科室去量的,体温为38.3℃。等量完体温,已是零时30分。
袁医生开了药水,据说是安茶碱。用了药之后,症状没有缓解。护士刘新虹去喊了袁医生。袁医生看了之后,又给开了安定,并下了病危通知单。后袁医生回到了值班室。
用了安定之后,小孩病情加重,口吐白沫,护士去找袁医生。凌晨1:48,尹麟心跳停止,继而呼吸停止。抢救持续到2:10,瞳孔散大固定宣告临床死亡。
抢救时,尹麟的妈妈晕倒在地,尹盛军将她扶出病房。
护士刘新虹听见小孩父亲在外面打电话。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来了两个人向袁医生询问死者的病况及死因。一位穿深色夹克上装,手持密码公文包留着分头的人说可以代表家属做主。留分头的提出,尸体暂存病床一段时间,让死者的爷爷看最后一眼后再送太平间;死者未用完的药物予以保留。
袁医生答应了,并转告值班护士。
值得一提的是,刘新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另一值班护士薛永娇在得知保管尹麟的药物之前,已将输液的针拔掉了。刘新虹建议她把药瓶放到治疗台上,一瓶用了一半,另一瓶没用。
袁医生遭受4小时凌辱
4:50左右,急诊科来了一群人。正在休息的袁医生被护士喊起来后,到过道上一看,通道挤满了人,估计有一二十人。他赶紧退到急救室护理站。
据刘新虹回忆,一个胖胖的穿紫红色衣服的女的(小孩的姑姑尹盛美),拍着桌子问袁医生:“你为什么要害死他?为什么要一针打死他?”袁医生说没有。刘新虹站在袁医生身后,看见尹盛美拿起金属病历夹朝袁医生砸去,没砸着,掉在地上。刘新虹说,他听见袁医生给医院总值班的打电话,说让领导来。
袁医生对记者说,一个20余岁、身高约1.65米自称是小孩舅舅的“平头”抄起护理站办公桌上的搪瓷缸就扔过来,搪瓷缸是用来放置温度计的,内盛有84消毒液。消毒液溅进眼内,袁医生当即感到两眼火辣辣的。突然一个盛有蒸馏水的2.5公升的搪瓷缸飞来,袁医生被淋湿,右耳被击中流血。站在袁右侧的死者爷爷也抄起办公桌上的5本金属病历夹猛砸医生的头部。
死者的爷爷尹吉国说,袁医生本来答应了不动药水,他们来一看,发现药水动了。叫院领导来,结果来的是医务科和保卫科的科长,又不能做主,这样才把事情闹起来的。
5:50左右,110到了现场,10多分钟后离开。
110走后,袁医生被拖进了被侮辱和殴打的深渊中。因为眼里溅进了84消毒液,袁医生被挟持到了内科诊室冲洗眼睛。这时,他的后背成了拳头的靶子。
6:20以后,袁医生和护士刘新虹、薛永娇被关在医务科,等院长来。十多分钟过去,院长没来。
尹盛美说:“他们在这里等,也有钱,我们跟他们等不起。他们院领导不来,就把他们带走。”
三人被带到了楼下,走到医院高压氧舱旁,来了两三个年轻男子,一个矮个子飞跑在前,将袁医生踢倒在地,五六个人上去踩,袁医生的鞋子被打掉了。两名护士趁乱跑开。
6:50左右,急诊科主任王芳顺接到电话后,赶到急诊大厅,只见袁医生打着赤脚,穿着短裤,身上的白大褂尽是泥、水和血迹,头发湿漉漉的,眼镜不见了,被一群人(20人左右)推推搡搡、拳打脚踢。
7:00左右,尹盛美抱来小孩尸体,让袁医生抱着游院。刚出急诊大厅,一个称是死者舅舅的20多岁的人,手缠铁链,猛击袁医生的左后颈部(后检验,此击致袁脑底骨折,颈椎间盘膨出,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高位截瘫)。
袁医生抱着孩子在院里游行了两圈。游院时,死者家属逼着袁医生喊“是我一针打死了小孩”。
“让一个医生喊出这种话,这种屈辱我终身不忘。”5月15日,袁医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脸悲愤。
将近8:00,袁医生被押到急诊大厅挂号室的窗台下,抱着死孩子示众。这时陆续有病人来看病。死者家属不准病人挂号,有病人挂号挨了打。
在急诊大厅,护士长黄春莲对医务人员说快去救袁医生,死者家属就要打她。丁正东医生上前阻拦,结果左眼被打,现在还肿着。同上前劝架的戴小明医生被打得往楼上跑。泌尿外科的刘志文说了句“有事好说,不要打人”,结果被打成鼻骨骨折。
据医院人员讲,9:00左右,一些医生和学生自发组织起来,在门诊大楼前将袁医生解救出来,袁医生4小时的被凌辱终于宣告结束。
解救袁医生时,有10几名医院职工被死者家属打伤,其中有5人住院治疗。
袁医生被救出来之后
8:50,衡阳市公安局110巡警大队12名警察到了附一医院。
10:00,又来了20名防暴警察。
10:00左右,两位市政府副秘书长来了,一位姓曹,一位姓潘。下午3点,两位副秘书长分头跟医院职工和死者家属协调。
跟院方协调时潘秘书长说:“这是一起由医疗纠纷引起的医患冲突。”
“医生失去人身自由4个小时,全国罕见,决不是一般的医疗纠纷引发的医患冲突。我们的医生在受苦、受折磨的时候,院领导哪里去了?”有的医生站出来说。
有的医生冲台上扔矿泉水瓶,有的则立刻退场。
据了解,跟死者家属协调的副秘书长说:“医生对病人抢救不彻底,负有责任,应向你们赔礼道歉。”
消息传来,医院职工群情激愤。几百名职工聚集在一起,打出横幅“严惩凶手”、“还我尊严”、“维护医务人员的合法权益”……经多方做工作,医院职工没有上街游行。
下午4:30以后,陆续有些市领导到了附一医院。副市长王宏向聚集在办公楼前的医务人员宣布:这是一起由医患纠纷引发的殴打、侮辱医务人员、破坏医院正常秩序的违法事件;责成公安机关立即成立专案班子立案侦查,对触犯刑律的采取坚决措施;对群众反映的公务人员失职和不作为行为,由市政法委负责调查处理;医患纠纷由市卫生局牵头按法律法规调查处理。
据衡阳市110巡警大队易大队长介绍,当天下午有些医务人员殴打死者家属,有些则把矛头指向了民警。他说,医院的人用针扎破了6台警车的16个轮胎,有4个轮胎报废了。
当天晚上10点多钟,死者爷爷等5名家属被带到石鼓分局留置,5月15日,死者的爷爷、姑姑和于占洋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被刑事拘留。
公安有没有不作为
在衡阳采访的几天,不断有声音传来,说公安机关不作为。
衡阳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主任李卫红告诉记者,5月11日早上5:44分,附一医院一名医生报警,同时报警的还有一个医院保卫科人员,说“附一来了好多人要打医生”。
5:45,指挥中心派警,石鼓分局巡警大队由副大队长刘新民带队,同去的还有中队长周向锋和干警毛衡伟。周向锋告诉记者,他们5:50到了现场。
5:55,刘新民向指挥中心汇报,说“是医疗事故引起的纠纷。家属喊来一些亲友在医院里,但是没有打医生和闹事,主要是要求医院领导出面协商。事态比较平静,我们已经请医院的医生请领导出面,但是领导没有出面。我们给死者家属一方做了工作,不要打架闹事”。
周向锋对记者说:“到了现场,我和毛衡伟问在场的人,是不是发生了打架,是怎么回事?”据周讲,当时有人说“怎么110来了,110来了也解决不了”,有四五个人(不是医生)朝他们走来,情绪激动,说:“你们来干什么?医院的领导为什么不出面?”
袁医生说,110来了以后,他努力向民警靠拢,并用右手一把抓住一个个头偏矮体形偏胖的中年警察求救,说“我受伤了,请带我去验伤”。该民警却与闹事者一道把他的右手拨开,然后便不见踪影。
周向锋说在急诊大厅看见了袁医生,袁离他大概只有两米,紧挨着袁的是医院保卫科科长,袁医生一句话也没说。
医院有人说看见一名110警察同肇事方一个挎皮包、戴金项链、穿黑西装的人握了手。
对此,周向锋说,他们三人谁也不认识死者家属一方的人,没有跟他们握手。“当时死者家属对我们很反感,怎么可能还跟我们握手?”周向锋说,他们在现场呆了将近20分钟,局面稳定下来。刘新民对他讲:“我们呆在这里,反而使家属产生抵触情绪,跟指挥中心汇报一下,是不是我们先撤出来?”周向锋说,刘新民用手机向指挥中心汇报后,他们撤离现场。回到队里后,刘新民向指挥中心做了汇报,这时是6:10。
110指挥中心李卫红说,5:55 7:46之间,没接到医院那边打来的电话。7:46,接到医院的第二次报警,说医院又打起来了,有人在打医生。7:47,通知石鼓分局青山街派出所,该所民警说已经有人去了。
医院人员告诉记者,在8点左右,看见一位青山街派出所的民警站在急诊科前面的坪上,熟视无睹,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青山街派出所所长张明告诉记者,是教导员带着两三个民警去了现场,看到的是死者家属自己抱着小孩,没看到打架,也没看到袁医生抱着小孩尸体游院。
8:20,青山街派出所民警在医院办公室给指挥中心打来电话,说“医院人比较多,现场比较混乱,主要是家属一方要求医院领导出面,但是没有看到院方领导”。
8:32,附一医院王秀娥打来电话报警,说“很多人在打医生,公安局赶快派人来”。接警的同志说有民警在现场,王说没看到。王秀娥说:“是不是警力不够,派市局的人去,你们不是有棍棍棒棒吗?”接警的同志说:“那怎么行?”8:40,通知市公安局110巡警大队。
衡阳市公安局110巡警大队的易大队长接受记者采访时说:“8:50到了现场,知道袁医生已经被解救出来了,病人家属也没有再打人,我们就直接上了办公楼。”
毋庸置疑,警方几次出警,但是袁医生是被同事和实习生解救出来的。
院领导为什么不出面
5月16日,记者见到了孩子的父亲尹盛军,他还在问:“院方领导为什么不出面?”
“5·11”事件中,死者家属不断地问院领导为什么不来,他们逼着袁医生抱着小孩尸体游院,就是想让院领导出来。
据了解,当天早上5点多钟的时候,某科长给一位院领导打了电话。7:10,一位老医生给副院长杨林打电话,杨说找医务科。
8点左右,急诊科主任王芳顺到医院办公楼三楼,看见有些院领导站在走廊上,有些在办公室里。8:30,他又到办公楼,院长们正在议论。“你们怎么还没想采取措施?”这位老医生急了。一位副院长说把手术停下来,把外科医生喊来,让医生去把袁医生救出来。
院领导什么时候得知情况,什么时候到达现场,突然之间,让有些人讳莫如深。
5月17日下午上班时间,记者到附一医院采访,几个院长办公室关着门,敲了敲,没人应。谢婉玉副院长在,但是她拒绝采访,说:“接到院里通知,在专案组查清之前,任何个人不得接受采访。”她告诉记者,院长和书记都开会去了。
我们都被打过
在附一医院采访时,医生说,当几年医生后,没有不被打的。
南华大学的同学对记者说,听说袁医生的事情后,大家觉得很气愤,医生的人身安全谁来保障?一位姓陈的同学说,想到以后的职业,有点担忧。
“如果以后还接着当医生,重病人我不敢治。对重病号而言,无非两种可能,治好或没治好,治好认为是应该的,没治好就认为我不应该,这我不能接受。”袁医生说。
《南华大学学报》编辑刘吉元说:“现在病人动不动就喊人来,谁还敢安心治病?就算是医疗事故,也要按法律程序办事,医生该承担责任时才承担责任,但他的合法权益应得到保障。”
(摘自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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