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总写“自述”

那时,彭总在囹圄中,而我,则是他的“看守”之一。1970年7月21日,星期二,下午。部队在进行“擒敌技术”训练。我正忙于整理近年间学习历史的心得笔记。“六班长,提审去。”排长风风火火闯进屋来。我有点愣了。按惯例,提审都是上午的事儿。“几号?”“一号。”一号是彭总房间的编号,我们都是按房间编号称谓的。

推开了一号房门,彭总木然站着,那眼神,似乎说:什么事?“到专案组。”他“唔”了声,大步走出了房间。

“提审”的地点在北京西郊的一个军营里。两个专案人员在哪儿候着,他们是“三办”的,即审查委员会第三办公室,是康生负责的。“提审”的时间有时相当长。这次倒是例外,约抽一根香烟的时间,门就开了。彭总大步走出来,边走边说:“要写的我都写了,既是组织的决定,我服从好了。”一个瘦高个说:“着重写入党前后的历任职务。”一个胖大个说:“从八岁写起,不写不行。”“罗嗦。”彭总回答。“老顽固!”胖大个回了一句。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环境中,开始了“自述”的写作。

二.一次,是睡觉的时间了。哨兵通知他:“睡觉啦。”在这儿用:“熄灯”这个词儿是不准确的。因为,灯光彻夜通明,绝不会熄的。偶尔线路出了毛病,还要用蜡烛替代。他伏在桌前,专注地写着,似乎没有听到。
消兵拍了拍门板,再次提醒他:“睡觉啦。“报告!”他站起来说:“我想请个假。”我刚好转到一号哨位,便推开了他的房门。“我想请个假。”他说,“我需要多坐一会儿。灯是不会熄的,我不睡觉也不会造成浪费。”我说:“现在是休息时间。明天写也可以嘛。”他说:“我的记忆力不行了。几十年的事情,公历、农历、民国年号,搞得我糊里糊涂,我躺下也睡不着的。我不会违犯纪律,任何情况下也不想违犯纪律,我只想请一个假。”我觉得这事儿小得可怜,批准他也犯不了啥错误,就答应了。

几天以后,我带着他在室外活动。他刚刚活动了十分钟便停下了,对我说:“近一段,我的活动时间可以减少一些。”“为什么?”“从内心讲,这份材料我是不乐意写的。因为,我已写了多次。他们说是组织上要我写的。我是个党员,要服从组织,既要写,就要写好,尽量少出差错”我说:“他们又没规定时间,早晚写出都行,有什么关系?多活动一些,对身体是有好处的。”他说:“我的身体很结实,再活十年八年没问题。等问题弄清了,我还要为党工作,时间只有那么一点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在写自传的过程中,他曾经哭过一次。
那天,他坐在桌子前,掂着笔,仰着脸,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心情似乎很沉重。片刻,他站起来,在室内活动,他不习惯踱步,而喜爱做体操。

晚上,我和排长谈起这事。排长说:“这有啥奇怪,南征北战几十年,打了江山坐软监。能不动心?”我并不完全同意排长的看法儿。可他为什么会哭呢?

没多久,他的材料写完了,正好是我的带班时间。我走进他的房间,他把材料交给我,说:“有一张纸写废了,我能否毁掉?”我说:“送上去,让他们毁掉更合适。”从哨所到连部去的路上,我胡乱翻着看了一些,是井冈山突围和百团大战几个片断。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张写废了的纸上,用洒脱的笔墨写下的几行字:事久自然明!!!真理之光照耀中华,前途是光明的!!!""真理之光照耀中华时,前途是光明的!!!这时,我再次揣测他流泪的原因,对排长的说法儿,我似乎有点信服了。

那知,我们误解了他。读完了“自述”后,我才明白,他是忆起辛酸的童年,才落泪的--“每一回忆至此,我就落泪,就伤心,今天还是这样。不写了!”
原来是这样。

书林

本文留言

作者郭云梦相关文章


近期读者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