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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人民?

作者:曾德雄  2001-10-06 08:11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人民”这个词是早就学会了的,困惑也随之而至,随处可见“某某人民政府”、“某某人民医院”、“人民邮电”、“人民电力”等等字样,但以我的经验,这些冠以“人民”称号的所在,对人民并不友好。不过困惑真正变成问题并常常萦绕于心,倒是因为“他人的故事”。1989年东欧“革命”,其中,匈牙利是先从国名变起的:由“匈牙利人民共和国”变成了“匈牙利共和国”。根据我的浅识,这类大事的发生,没有人民的拥护是不行的,人民何以不喜欢“人民”这个称呼?

看来有必要先搞清楚“人民”的含义。商务印书馆1979年出版的《辞源》对“人民”的解释是:1,人类;2,指平民,百姓。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汉语大辞典》与之基本相同:1,百姓,平民;2,泛指人类。但我对这些解释却很有疑问。以我做人民几十年的经历,我打算重新梳理一下“人民”的含义。首先,“人民”是一个群体,这似乎是没话说的;其次,这个群体对于社会的存在、发展、进步而言,发挥着最大、最主要的作用;第三,然而很不幸,这个群体又处于社会的弱势地位,总是在受“压迫、剥削”;因此第四,这个群体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第五,相同的社会处境和共同的利益诉求,使这个群体有着完全一致的信念,更确切地说,他们代表着人类最崇高的道义,代表着全体人类最根本的利益。中国素有“为富不仁”的观念,那么反过来说,“为贫就很仁”了。后世的类似“无产阶级”是全人类中最先进的群体的观念,应该就是脱胎于此的。

因为没有什么自信,我也打算寻求权威的帮助,来狐假虎威一下。列文森说:“像普通的民族主义者一样,中国共产党人表面上也赞同反传统,然而实际上是为了掩盖他们与传统重新建立联系的要求。”“人民的传统是能被重新解释的中国的过去,而以前一直作为中国的过去的儒家传统或地主传统则被完全地否定掉了。”(列文森《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郑大华、任菁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寻求这样一个“人民”的传统有什么意义?首先,它满足了当时中国普遍的反传统思潮的需求;其次,至少在心理上避免了因为反传统而受到的来自于西方的文化方面的威胁--这一点对于文化的中国人来说几乎性命攸关。总之,识时务的俊杰们通过“人民”把反传统与民族主义这原本对立的东西十分巧妙地粘合在一起,并获得了已经被戴上“人民”桂冠的中国大多数百姓的拥护。

作者分析说,在这五个条件中,最有实质意义的是共同的利益诉求。其实,这一点在逻辑上就说不通。所谓的共同利益,所同的只是获取利益所拥有的资源和获利的手段,人们的联合,正是基于这样的基础,而利益本身,由于它最终总是要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而每一个人相对于别人来说都是“他者”,这使利益总是要“散之四方”,因此利益者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内在的冲突。文学作品中常常有这样的故事:几个强盗齐心合力弄来了一批财宝,结果在分赃的时候相互火拼。这虽然是比较极端的例子,但其精神实质却具有普遍性。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契约和监督成为必要。因此,基于相同的利益要求以及在此基础上的共同的信念立场的群体根本就不存在,尤其是在社会历史的意义上说,更是如此。

因为并不存在这样的群体,所以,人民是创造历史的主人之类的说法就是非常可疑的了。没有谁是创造历史的主人,历史是由所有的人一起创造的。如果真的要论功排座次的话,倒是那些从前没有资格当人民的人因为其真正的创造性,而发挥着相对大一些的作用。有一部50年代初拍的电影《六道门》,主人公是一位码头搬运工人,他与雇主之间有一段关于谁养活谁的辩论,他说(大意):“我们在烈日下一个汗珠摔八瓣,你们在房里摇蒲扇,养得白白胖胖,你说,到底是谁养活谁?”经过市场经济这么多年的熏陶,我们可以说,这位工人的话是站不住脚的。他的雇主是这一次经济活动的组织者,这个活动包括许多环节,码头工人的工作只不过是众多环节中的一环,说不定是最简单的一环。雇主作为经济活动的组织者,除了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资源,他还要承担相当的风险,他所付出的劳动,绝对要远远地超过码头工人。因此,对于社会的运作来说,雇主无疑发挥着更决定性的作用--尽管码头工人也不可缺少。但显然,雇主被排斥在“人民”之外。

作者说,小时候,我曾经为一个概念绞尽脑汁,头痛欲裂:宇宙。宇宙无所不包,它是一个无限的存在;但另一方面,宇宙又并无具体所指,它不能指称任何一个具体的物事,甚至连宇宙是什么,都难以给出一个确切的解答。从这个意义上说,宇宙实际上是一个虚无。我觉得宇宙与人民这两个概念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都指称某个无限的存在,但都不涉及具体的事物--当我们说人民的时候,我们从来不是指称某一个具体的人,相反,常见的情形是单个的、具体的人,总是淹没在“人民”话语的黑洞当中。谁是人民呢?谁也不是。倘若一方面谁也不是人民,另一方面人民二字又无所不在,这只有一个效果:通过一种巨大、表示着整体意义但实际上虚幻的力量来消弭每一个具体的人的存在。

学者朱学勤曾经讲述过很多“小概率事件”,附庸风雅,我也来说一件。这篇文章是在菜场和来去的路上构思的,买完菜回到办公室,收到了最新的一期《新华文摘》(2000年第七期),其中有一篇文章:“跨国资本、中产阶级趣味与当下中国文学”,在文章的结尾部分,作者葛红兵写到:“问题的中心环节是信念,失去了信念,他们在这个时代看到的只能是这个时代的表面现象,他们只能和人民背道而驰。如此,他们如何能体验疼痛、体验苦难、体验绝望,如何能有切肤的痛楚,他们将失去感觉--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找不到人民--这个最伟大的体验源泉。”

我于是忍不住又嘟哝一句:谁是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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