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孟小冬與梅蘭芳、杜月笙的悲歡離合(組圖)


前排左起:孟小冬、杜月笙、姚玉蘭。(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1949年的一天,沈寂跟隨永華電影公司老闆李祖永去見杜月笙。李與杜是熟人,常來常往。杜月笙當時住在香港堅尼地台18號。

見面時,杜月笙坐在客廳的大藤椅上,安排客人在他側面的長藤椅上落座。因為是熟人,見面並無過多客套,就隨意聊了起來。沈寂當年才20多歲,完全沒有名氣,杜月笙就等於沒有看見他似的,完全置之不理,只顧與李祖永說話。李祖永也忘了自己身邊還帶著個人,直到杜月笙的眼光朝向沈寂時,李祖永才醒悟過來,介紹說:「這是我從上海請來當永華編劇的沈先生。」

沈寂剛才受了怠慢,不願意站起身來表示敬意。他想起上海老友李之華告訴過他的一句話,到香港凡與杜月笙等輩見面,只要提一個人的名字,對方便會禮遇三分。於是在李祖永介紹之後,他隨即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上海的嚴先生要我向杜先生問好!」

杜月笙聞聽,一改先前的態度,居然撐起病弱的身體,恭敬地問道:「嚴先生好伐?」其實沈寂並不知道「嚴先生」是誰,更沒想到杜月笙會如此恭敬地向「嚴先生」問好,趕忙起身回答說:「好!好!」這讓坐在一旁的李祖永非常驚訝,這才想起沈寂跟隨他來杜宅,是想藉此機會慕名拜訪孟小冬。此時的孟小冬已經做了杜月笙夫人,輕易不見外客。但李祖永將沈寂此番來意一說,杜月笙竟毫不猶豫地雙手拍掌,將女傭招呼進來說:「稟告孟老闆,上海來貴客要見她!」

因為當時杜月笙和孟小冬尚未正式結婚,稱夫人不合適,所以杜月笙仍然按梨園行的規矩尊稱「老闆」。沈寂本是無名小卒,因為提到「嚴先生」的名字,自己的身價立刻變成了「貴客」,而且還居然受到了孟小冬的接見。

會面結束後,沈寂告辭,向杜月笙頷首道謝,杜月笙竟起身送他到門口。李祖永對此大感意外,因為杜月笙到香港後,從不送客。看來「嚴先生」面子很大,非一般人物。但這位嚴先生究竟是誰,沈寂一輩子都不知道。

回來的路上,李祖永告訴沈寂說:孟小冬本不姓孟,而是姓董。


孟小冬與梅蘭芳。(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孟小冬與梅蘭芳:因戲接緣 為名分斷然分手

那是民國初年的一個冬天,孟家班來到北京城郊宛平縣董家村祠堂演出京戲,一天早晚兩場。平時極少娛樂生活的董家村,那幾天如同過年,熱鬧非凡。演出期間,有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每次開演前她都會站在台前,等著幕布拉開,然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台上的演出,直到謝幕。日場看完,夜場又來,從不間斷。戲演到第三天,戲班向觀眾告別。第四天早晨,戲班收拾戲箱,準備去下一站演出,剛要出發,小姑娘帶著父母急匆匆趕來,跪在班主孟七的面前,懇求孟七收她為徒。班主早注意到她了,見她一片痴情,人也長得秀氣,就答應了。小姑娘原姓董,入戲班後改姓孟,又因為是在冬天拜師學藝的,藝名便叫「孟小冬」了。

孟小冬12歲便在上海登台演出,14歲時與名角同台獻藝,掛牌名次已進入前十。17歲由上海北上天津,演出《狸貓換太子》《捉放曹》《空城計》,已經聲名鵲起。翌年入京,參加北京第一舞台的盛大義演,大軸戲是楊小樓、梅蘭芳的《霸王別姬》,壓軸戲是余叔岩、尚小雲的《打漁殺家》,而年僅18歲的孟小冬,與裘桂仙合演的《上天台》,竟排在了中軸戲的位置,像荀慧生、馬連良這樣大牌明星的戲,都要在她前頭出場。可見其名氣之大了。

有段時間,孟小冬在京城開明戲院演出,與梅蘭芳同為開明戲院的頭牌。孟小冬周五演出,梅蘭芳周末演出,彼此並不照面。直到馮耿光替母親舉辦祝壽堂會,兩人出場演出,這才初次見面。再後來財政總長王克敏生日堂會,兩人合作演出了《遊龍戲鳳》,成為一段情緣的開端。

很快,這對惺惺相惜的男女,便在戲迷們的撮合下,喜結良緣。這一年,孟小冬20歲,梅蘭芳33歲。

然而,這段看似美滿的婚姻,僅僅維持了的6年便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1933年,孟小冬連續三天,在《大公報》刊登啟事,宣布和梅蘭芳脫離夫妻關係。當初兩人結合時,因梅已有妻室,但鑑於梅蘭芳小時候,曾被過繼給伯父,上承兩房,於是說定孟小冬是以另一房妻子的身份,而非做妾嫁與梅家。

1930年,梅蘭芳帶孟小冬回家奔喪,梅夫人福芝芳卻不許孟小冬踏入梅家。面對這種尷尬場景,梅蘭芳選擇了沉默,沒有給予孟小冬與福芝芳同等的地位。孟小冬對此無法承受,乃於1931年7月,與梅蘭芳斷然分手。

回顧這段往事,孟小冬在登報啟事中是這樣說的:「……名定兼祧,盡人皆知。乃蘭芳含糊其事,於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致名分頓失保障……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

此後孟小冬來到上海,延請女律師鄭毓秀為法律顧問。梅孟之間的離婚糾紛,最終是杜月笙出面調停的,條件是由梅蘭芳拿出四萬元作為補償。梅蘭芳表示手頭緊缺,無法支付。杜月笙說了一句:「那我先替你墊著。」梅蘭芳清楚這句話的分量,這4萬塊錢是杜月笙替孟小冬要的,就是變賣家產也得一分不少的付給。


孟小冬與杜月笙。(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孟小冬與杜月笙:不計名分 只報答知遇之恩

此前,孟小冬因與梅蘭芳結婚而離開舞台。待兩人分手後,孟小冬又重操舊業,回歸舞台。為使演藝日臻精進,孟小冬在北平拜余叔岩為師,專學余派老生,成為余派最優秀的嫡傳弟子,其表演藝術堪稱出神入化,人稱「冬皇」。當初,孟小冬與梅蘭芳分手,曾發誓言:「我今後要麼不唱戲,再唱戲絕不比你差。」她做到了。但在內心深處,說明她對那段情感,仍不能徹底割捨。

初見孟小冬後不到半月,沈寂又隨同李祖永去了杜府。那天是孟小冬生日,客廳方桌上是一對尺半高的壽燭,燭火的紅光裡洋溢著一股喜氣。來賓中有馬連良、楊寶森楊寶忠兄弟、俞振飛等。孟小冬和杜月笙並坐在沙發藤椅上。沈寂和李祖永因為去得晚,只能坐在屋角。

馬連良提議,請壽星唱一段余派戲,眾人皆輕輕鼓掌應和。女傭從裡屋取來胡琴,楊寶忠親自操琴。不料孟小冬卻說:「各位余派門生、兄長,今天承蒙光臨,真是千載難逢。請允許我請各位先唱一段余派,作為紀念。」

此話說得在理,來賓不便謙讓,於是馬連良一馬當先,帶頭唱了一曲《戰太平》。杜月笙問他:「馬老闆余派戲唱得真好,為何不唱余派?」馬連良說:「如今有餘派嫡傳冬皇在世,區區馬連良豈敢獻醜。」說罷抱拳向大家環向作揖,眾人都笑了。

接著輪到楊寶森,其兄楊寶忠替他操琴。楊寶森唱了一段《文昭關》裡的快三板,真是快而不亂,一氣呵成。大家連聲叫好。

接下來輪到俞振飛,俞推辭說:「我只會唱崑曲,崑曲里沒有余派戲目。」輪到姚玉蘭(京劇女老生,杜月笙第四房夫人)時,她伸手做了一個邀請孟小冬的姿勢,將大家關注的目光引向孟小冬。只見她慢慢地從座椅上起身,輕啟朱唇,雖近乎耳語,但琴師從她的口型中,已經明白她要唱的是《武家坡》了。楊寶忠的京胡在梨園行首屈一指,一出場就能贏得滿堂喝彩。但他這天的導板過門拉得比平時緩慢悠長,只待孟小冬金口亮相。

唱腔起處,聲音低沉而余派韻味尤濃:「一馬離了西涼界!」讓人似乎聽到余叔岩本人在唱。正在大家以為會一飽耳福,聽她往下唱時,孟小冬忽然從薛平貴回到孟小冬,向大家抱拳拱手,不再繼續唱了。隨即吩咐女傭:「開飯吧。」言畢,又對大家深鞠一躬,然後轉身走出了客廳。

孟小冬的這一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深感驚訝,又都不敢出聲。惟杜月笙知道內情,依舊笑臉待客。

後來有人回憶,抗戰勝利,天津電台邀請名伶廣播,孟小冬也在被請之列。輪到她時,唱《武家坡》,也只唱一句,就不唱了。

從前,孟小冬與梅蘭芳多次在舞台上合演《武家坡》。孟小冬飾演的薛平貴在出場前,先唱一句導板:「一馬離了西涼界!」出場後接著唱大段西皮原板,一句一彩,與飾演王寶釧的梅蘭芳兩人合唱合演,一直到夫妻相認,大團圓結束,是一齣喜劇。然而在舞台下,兩人由熱戀到結婚、分手,卻是悲劇收場,永世分離。

1947年,孟小冬參加為陝西水災義演,在中國大戲院義演兩場《搜孤救孤》。演出結束,即宣布告別舞台,從此淡出梨園行,過起了隱居生活。偶爾再唱《武家坡》時,都只唱一句導板就戛然而止。箇中傷感,不足為外人道也。

1948年,平津被圍,解放軍兵臨城下,孟小冬不知何從。在上海的杜月笙此時包了一架專機,並捎來姚玉蘭的親筆書信,接孟小冬等人南下。孟小冬帶上與梅蘭芳合拍的劇照和其他貴重物件,乘飛機來到上海。杜月笙及其夫人姚玉蘭親自迎接,熱情安排,讓孟小冬感覺賓至如歸。孟小冬死裡逃生,見之如見親人,雙手抱拳,深深施禮,以謝救命之恩,從此身入侯門,成為杜家的內人。

杜月笙後來身患重病,孟小冬始終心甘情願侍奉左右,不計名分,就是在報答杜月笙的知遇之恩。

杜月笙病故後,遺體安葬臺灣,妻子姚玉蘭攜子女隨行,卻不見孟小冬身影。她選擇了留在香港,她不願以杜太太的身份出頭露面去臺灣領取遺產。


孟小冬與姚玉蘭是一對好友,相伴一生,是上天賜給的緣分。(圖片來源:Adobe Stock)

孟小冬與姚玉蘭:相伴一生 上天賜給的緣分

姚玉蘭料理完喪事後,從臺灣來到香港,將孟小冬應得的遺產交付與她。孟小冬此後獨居香港,與人少有來往。

有段時間,身為北京座上客的章士釗,一直想勸孟小冬返回內地,但沒有成功。

1963年春,北京京劇團到香港演出,馬連良、裘盛戎隨團來到香港,在費彝民的安排下,孟小冬去現場觀看了兩齣京戲:一出是《趙氏孤兒》,一出是《失街亭》。

馬連良和裘盛戎與孟小冬會面時,私下轉達了周恩來的問候和邀請,歡迎孟小冬回內地觀光,或者去內地收徒弟教學生,也可以拍電影。甚至以預支稿費的名義,表示可以付給100萬港幣作為酬勞。這件事最終沒能談成,孟小冬還是選擇了留在香港。

但也因為有了這層緣故,孟小冬一直存在顧慮,即使杜家人多次動員她去臺灣生活,她也始終拿不定主意。直到1967年,才在閨蜜姚玉蘭和陸京士的勸說下,乘安慶輪去了臺灣,此後遂定居臺北。

即便如此,仍堅持一個人單獨住家,誰都不去麻煩。孟小冬年輕時,請人算命,算命先生說她不能用自己的名字買房子,所以孟小冬特別忌諱買房。杜月笙在時,曾在北京給她買過房子,都是用的別的名字。孟小冬來臺灣後,陸京士等人幫她在臺北以她的名義買了房子,但她從不入住。卻在東門町租了一個房子,面積很小,她在那兒一直住到去世。

孟小冬不喜歡應酬。剛到臺灣不久,第一次外出吃飯,是石油公司總經理請客,由杜月笙兒子杜維善和家裡人陪同。石油公司總經理是個票友,也喜歡唱戲,公司有自己的京劇團。那時候臺灣的陸海空三軍都有自己的京劇團,京劇很普遍。

照理說,這正可以拋頭露臉,施展自己的表演藝術。但孟小冬天生不喜歡外出應酬吃飯,後來再有人請飯局,她就不出來了。

杜月笙過世時,留給家裡人的錢其實沒有多少,孟小冬那份自然也不多。她在香港和臺灣,有時會有學生送錢給她。這種學生,不是通常所說的拜師學藝的那種學生,因為孟小冬基本上不收徒。這些自稱學生的人,因為喜歡京戲,他們就把孟小冬視為師父,主動送錢給她,實際上是在幫助她。

在香港時,孟小冬有段時間不與臺灣的杜家人聯繫,也不往來,她擔心臺灣方面會找麻煩。到了臺灣,才知道臺灣當局並不在乎,沒人找她麻煩。

孟小冬因為幾乎不出門,也不喜歡應酬,所以在家看電視劇的時候就多。不過,差不多天天有人會去看她,大家一起聊天啊、打牌啊、看電視啊,很熱鬧。她不出門,也不運動。她有肺部的老毛病,也沒怎麼把它當回事。

杜家人倒是常常去陪她。杜維善的太太說,跟兩個婆婆(姚玉蘭、孟小冬)打麻將,她們輸了會很計較的,很小氣的。她們打的是十三張麻將,姚玉蘭的牌運不太好,有的時候輸了,就不開心。孟小冬比較看得開些,但也免不了偶爾吵吵鬧鬧的。這其實不是錢的問題,要這樣才有樂趣。姚玉蘭和孟小冬是一對好姐妹,雖然有時磕磕絆絆,會生氣,但過不了幾天就和好如初。

一對好友,相伴一生,是上天賜給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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