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 我們經歷的一些事情(圖)


疫情封控下的生活(圖片來源:CNS)

【看中國2022年11月15日訊】寫在前面

今天整個微博首頁幾乎都在關注同一件事情,就是防疫政策的變化,你說它是討論也好,爭吵也好,都沒法否認我們在慢慢走向一個新的變化,這個變化我們自然不好妄議和定義什麼,只是覺得「今天」在日後回憶起來,或許會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像是一個階段的將要結束的哨響,時代的晚上。

這樣的日子,我們總覺得適合整理,記錄,寫點屬於個人的日記

所以今晚不寫電影了,寫日記,我們編輯部的部分成員,把過去3年我們所經歷而後記錄下來的一些文字,整合成了一篇日記形式的長文,它們大部分都是每個普通人都在經歷的一些小事,但對於這三年來說,小事就是歷史。

一、檢票小哥

2022年11月5日,打車

今天打網約車,司機讓我掃一下健康碼,我照做,給他看,他問我為啥核酸過期了,我說因為剛做還沒那麼快顯示,他有點微怒,但也只是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嘟囔,怎麼那麼多人都沒核酸啊,沒核酸不能坐車知道嗎?

我也嘟囔了一句,那些核酸過期的都不能打車了,是不是再遠都只能走路去核酸啊?

司機突然暴怒,把車直接停在了路中央,朝我喊了一句,對啊!這不是正常的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直接看我,而是抬頭直直盯著後視鏡裡的我,我嚇了一跳,沒再敢講話。

司機當然沒錯,但我覺得大家都要瘋了。

2022年6月27日,被隔離

北京回來,沒有去中高風險,但還是被居家隔離了,街道要求物業給我封門,然後物業在我門口貼了個巨大的福字,把門封住了。一種不知道該說溫暖還是荒誕的時刻。

2022年6月23日,在北京看電影。

今天去影院看片,結果被電影院趕出來了,原因是我只有在杭州做的24小時內核酸證明,沒有在北京做的72小時內核酸,他們只要北京的72小時核酸,不要杭州的24小時核酸,雖然時間更短,但也沒有用,不可以進電影院。

我表示不解,因為北京的規定是抵京後24小時後,72小時內,需要再做一次核酸,我理解這個政策,可我此刻才剛出差到北京不到3小時,距離我上一次核酸報告出來剛過13個小時。

我問影院的工作人員,我這樣如此短時間重複去做核酸的意義是什麼?

她苦笑了一下,拿著上面發下來的文件對我說,她也不知道,但這就是規定。

2022年3月12日,杭州順豐簡訊

今晚寫不出稿子的時候,開始翻最近的相冊。

有一張西湖的照片,是一週前拍的,當時去了趟杭州的兒童公園,坐了一次只要4塊錢的兒童摩天輪,到頂上的時候發現居然能看到西湖,我因為恐高一邊抱著中間的柱子,一邊舉著手機拍遠處被太陽照得泛金的湖面。

還有一張牛肉飯的照片,是我看完一部很喜歡的電影后去吃的,那部電影是在日本拍的,出現了好幾次日式牛肉飯,看得我很饞很饞,從影院出來就鑽進了街拐角的居酒屋,吃得特別香。

還有幾張電影院空蕩蕩的大廳的照片,我拍了發給行業內的朋友,說感覺真的已經沒多少人來看電影了,配了一個哭哭的表情。

最後就是一個簡訊截圖,提示我的快遞經過了杭州那個有疫情的順豐快遞點,快遞有感染風險,讓我盡快去核酸。

後面就是一些附近核酸點的地址、電話截圖。

然後,就沒了。

2021年12月8日,常去的理髮店

昨晚半夜的時候,我收到一條微信,是公司隔壁一家我常去的理髮店的理髮小哥,發的是一張核酸陰性的截圖,後面跟了一句,「最近來過店裡的不用擔心了,全店陰性」。

我最近一次看到他們店的名字,是在杭州那個最新確診病例的行程路徑表裡。

這條微信應該是群發的,我是在那個人到店之前去的,本身也不會有接觸,但他還是給我發了,而且自己的名字,年齡,病歷號都沒打碼,看得出慌張。

我問他你們是不是嚇壞了,他就回了一個「唉」。

2021年8月3日,疫情航班

昨晚,我回杭州的飛機上出現了一例疑似陽性的病例,就和我隔了兩排。

當然,這些信息都是我在今天早上的新聞裡才知道的,昨晚被禁止下飛機的那7個小時裡,我大概想了有五六種可能,以及對應的五六種結果。

杭州疾控反應很快,我們運氣也很好,後半夜的時候空姐聲音微顫地在廣播裡通知我們,兩次核酸後,那個人是陰性。全場掌聲雷動。

那是我們在飛機上靜坐的第7個小時,等來了我想的五六種可能裡最好的一個結果。

但是,那7個小時依舊還是成為了我這一輩子最難忘的一次等待,不是病毒如何讓我恐懼,而是當疫情第一次離得那麼近的無措,以及整架飛機暫時成為隔離區的時候,那種孤島之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被短暫重構的恍然。

每個人都不一樣,樂觀的人像在等開獎,悲觀的人像是在等審判。

即使接近凌晨,我周圍幾乎還是沒有人睡覺,大家生怕錯過什麼消息,反倒是緊挨著那個疑似病例坐的大叔,從頭到尾都在閉著眼睛養神,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我後排有一個大哥大概是接到了家裡的電話,一直解釋說「疫情檢查比較嚴格,放心,結束了我就回來",但他其實比我離那個疑似病例得更近。

我前排的兩個阿姨倒是全程在交流二胎養育經驗,順便還一起吐槽了下家裡的男人都不頂用,爺爺和爸爸都不管孩子。

凌晨我困到不行的時候,也是靠著他們中間那個男孩讀課文的聲音才醒過神來,醒來看到我爸消息,問我到家了嗎,我就回了一句「嗯嗯」,而他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個事情。

還有那個引發了這一切的人。

他站起來被疾控帶走的時候,眼神沒有和任何人相交,就是低頭一直走,所有人都在看著他,這幾百雙眼睛裡混雜著同情,責備和單純的目送。

空姐一直在安慰我們沒事的,問題不大,但是他們突然多出來的兩層口罩和護目鏡都在說明這次並不尋常。

出來的時候,我和門口的空姐說了聲你們辛苦了,她也回了我一句,你們也辛苦了。那是昨晚最讓我想落淚的一段對話。

二、猹

2022年11月3號,被取消的婚禮。

寫這段話的時候,我翻開我的計畫單,最近停留的一條是11月3日要去山東參加朋友的婚禮。它已經被劃了紅線,後面標注著:因為疫情取消。

放在整個時代來說,我好像是一個挺幸運的人,我完整地度過了沒有疫情的本科四年,經歷過週末也可以說走就走的旅行;我身邊沒有人被感染過、哪怕只是因為密接被拉到方艙;我喜歡吃的幾家店還在,每年假期回去最常約的理髮師也在,好像這一切對我的基礎生活都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我開始計算時間,一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還好,這些東西還在。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我好像僅僅活在這些具體而簡短的時間累積裡,已經不敢再做任何長期的計畫了,忘記在哪看到的:疫情對個人帶來的最大精神傷害是你不再擁有一種確定性的生活方式,換句話說,你不敢對未來有任何確定性的期待。

2022年9月12日,地鐵裡跳舞的男孩。

這時候深圳還在疫情中,我看著整個深圳的新增人數遞增,但我們區已經趨於平穩,於是我買上回學校的動車票提前一天做好核酸結果因為缺失了一天的核酸記錄導致我無法進入車站,我在車站外面從中午十一點等到下午三點,記錄遲遲不出,沒辦法,我只能坐地鐵回家。

從深圳北站到紅嶺站的地鐵車廂幾乎空無一人,途經車站封了好幾個,我坐上車,身體前傾趴在行李箱上,整個車廂裡只有我和另一個背著雙肩包的男生。

車行駛起來,男生站在車廂裡突然練起了芭蕾舞步,我趴在行李箱上看著他,報站聲、列車的哐當聲在舞步裡變得遙遠而空靈,下車後我發了條朋友圈:此刻,我因為核酸結果遲遲不出被遣回家,而地鐵上有個男生在空曠的車廂裡練習芭蕾舞步,城市,僅在一個車廂裡具象了悲與歡。

那一刻再回憶起來像是動漫場景一樣在我眼前浮現,或許可以說它浪漫,但我當時只是感嘆,我們的悲歡無人知,它隱藏在這輛行駛在地下的列車裡,行駛過漫漫時間。

三、灰白

2022年11月13日,你核酸了嗎?

昨天和朋友約了頓晚飯,聊了些無關緊要的生活閑事,菜還可以,頂上橙絨絨的燈光打在身上,肚腹飽暖,萬物渙散,也算愜意。

然後他接了個電話說,可能要出省出一趟差,「明天就要走」,開始說起要如何收拾行李,怎麼安排行程,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脫口說了句,那你做核酸了嗎。

也是那一刻我明白,疫情對於我,就是這樣一件事物:素日裡未必如何劇烈地發生影響,卻始終是靜靜蟄伏的一根刺。甩不脫,拔不去,化成一種共呼吸的默認存在。

這三年就是如此,因為所在的城市防疫氛圍還算「正常」,我一直活在一種被保護的僥倖裡,還不至於被真實的動亂所擊潰。大部分時候,都只是在屏幕前,對著外面的訊息隔空憤怒。除了關注,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麼更多的可以做。

我常常會想,大約我的憤怒和悲傷也都沒有實際價值,就像我期盼一切能慢慢恢復,如同被上帝撥弄的彈簧終會復位,但眼看各行各業都在以一種緩慢的節奏向灰,向下,遠遠背離疫情前的預期,這樣的期盼似乎也只顯出我的虛妄。彈簧原來並不是被撥弄,而是遭了無可逆轉的損毀。

在這樣的時日裡,本就消極的我很少有期待,我能記住的大宗事情也變得異常少,大部分的感受和情緒都被切割成碎片,僅限於當時當刻,這應該也算一個比較大的失去了吧。

2022年6月28日,黃碼

我因為買了感冒藥而忘了24小時內去核酸,變成黃碼,在公司驚慌了一下,想著要馬上找地方做,發現打車被限制,最近的核酸點是4公里左右的醫院,於是請求朋友幫打了車。

因為我不認路,在醫院路標指示的核酸點轉了下,沒找到地方,因為問路而被保安指引到另一所玻璃房子前。那上面赫然貼著,裡面是發燒感冒人群,若進入,須等待核酸結果出才可離開。

無論是理智還是直覺,都沒能在此刻指示我該進,還是不。

不進,我是黃碼。進,我沒有也不該付出時間等待結果。

還是朋友打來電話說,有另一地點可做,還強調了下「最好還是不問醫院」。於是我又經過3公里的顛簸,順利做了核酸,最終在朋友的第3次幫忙下返回公司。

時隔已久,我已無法確切形容當天的心境。能形容的三個詞或許是,無措,無依,無所抵抗。

2022年10月29日,回家吧,不用掃了

那晚我心情低落,在回小區的出租車上都不願看消息,鎖了屏,看了一個小時窗外的樹。

我住的小區一向管理挺正式,進去刷門禁時,一定要掃碼且讓保安看過,包括在管控較嚴時,小區不允許外賣進門,只能一趟趟出門口在桌子上扒拉。保安也盯誰都嚴,偶爾我進門時口罩沒戴齊整,都能聽到他輕咳一聲,說句「戴好了啊」。

那晚我下車時拎了些東西,手機在包裡充電,有些不方便拿,但顧及到這些前情,還是打算拿出來,打開掃碼頁面。

保安和我隔了好幾步,卻好像知道了我的舉止用意,他擺擺手,替我開了門:「回家吧,就不用掃了。」

我沉默地點頭,沒有堅持。

我該怎麼概括這兩件事?我該怎麼形容我遇到的突發的動亂,突遭的理解?我不知道。我或許該感激截止目前我依舊活在一種平靜之中,不至於太狼狽或太流離。

我或許,該感激。就是這樣。

四、芋泥

2022年11月12日,流浪北京。

今天北京的風很大,我居家隔離在室內,感受不到風吹,四面的牆擋住了風,我突然感覺自己的生命很模糊,關乎個人的快樂與哀愁,變得極其縹緲,且不重要。

這種挫敗感,也許歸咎於風,也許歸咎於牆。答案也不重要。

我正在一位朋友家借宿。這已經是秋天以來我第三次住到朋友家去了,因為回不去宿舍。每次恰在校外的時候,在學校群裡看到通報——校內出現陽性病例,根據疫情防控工作需要,我校立即啟動應急預案,請大家保持鎮定,不要恐慌。

收到消息後要做什麼,也已經形成了一套慣性,聯繫室友將我的必要用品從學校欄杆處扔出,詢問朋友是否可以借住,然後搬去後向社區報備,再居家靜等流調電話。

等通知的過程就是在等審判,看落在自己頭上的是彈窗還是黃碼,是居家還是三天三檢,或是被帶走集中隔離。

疫情三年,生活最大的變化就是不確定性的增加。行程會被取消,住所會突然回不去,想吃的店會突然關閉。

和不確定性相對的,是感官異常的麻木。我感覺自己似乎已經不會憤怒了,因為憤怒變成了家常便飯,以至於憤怒在萌芽之初便枯萎了。

無論發生什麼,無論會如何變得更糟,無論有多麼荒唐,都能戲謔說上一句「倒也正常」。頭腦意識似乎已經自動開啟了防禦機制,被迫學會了幽默意識,就當自己置身於一個規則荒誕的遊戲,無法與開發者較真,玩家無論作出什麼操作都是無法取得勝利的,就只能讓自己保持精神穩定,不要以悲壯或難堪的姿態出局。

捱吧,萬一能捱得到新天地。

五、黑曜石

2022年年中,縣城烏托邦的消失。

我老家在南方,一個長江邊上的小縣城。早年的唯一跤通方式,是輪渡,大橋建成後,汽車又接下交接棒,成了如今唯一的交通方式。

這種會被「城市化」衡量為相對閉塞和落後的地理特點,竟然在21世紀意外地變成一種優勢,讓這縣城成為這幾年來一個烏托邦的存在。

而實不相瞞,已經離開那裡蜷縮在大城市長達十年的我,頭一次帶著「縣城青年」的身份認同,以近乎驕傲的口吻向外地朋友炫耀著我的烏托邦。

比如,在縣城戴口罩出行的人一定會招致路人異樣的眼光;即使當地只有稍微大型的兩個醫院具備核酸檢測點,但測核酸也從來不用排隊,因為核酸只是離開這裡前往大城市的通行證而已;甚至在那時候,社區還只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

但毫不妥協的某些病徵還是找著了城池的縫隙,悄悄滲透進來,讓我逐漸接受,流感和應激都是會傳染的,只是時間快慢問題。父母開始頻繁電話讓我減少出行,當地八十歲老人也成為接種群體,核酸點的增設,原本就是個位數的電影院開始走向「清零」,

「死亡」開始從一種相互慰藉的情緒,變成某種「多虧提醒」的談資。

2021年4月28日,奶奶去世。

奶奶離世是在凌晨快結束的時候,我從北京出發抵達老家,則是一天快結束的時間。老屋客廳燃著的燭火是在場唯一的光源,在昏暗的環境裡,最亮的莫過於家人頭頂的粗白布,而我身上最亮的地方,則是還沒來得及取下的藍色口罩。

按照老家習俗,老人在出殯前要在家裡停放三天,後輩要連續換守三天三夜,有時兩人一起,時而三人。在奶奶的冰棺前,所有人都難得默契地安靜坐在一塊兒,發愣,回想,沉思。等到老人剛離世時的沈重逐漸平緩成一種空落,我們開始低聲談及奶奶生前的事情,交流彼此兩三年沒見面的空缺。

但因為永恆的失去而留下的記憶和情緒也是永恆的,三天後的「出殯」就像一場儀式喚醒了所有人的情緒。

奶奶是因為長期的疾病離開的,在此之前一直都由爺爺照顧。在葬禮上,我爺爺一直都頭頂白布,來回張羅,還時不時和親戚念叨,屬於他的八年抗戰終於結束了。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和我一樣看到,出殯那天,我爺從奶奶房間裡拿出一套嶄新的睡衣,按照道士的要求,平整地裹放在奶奶的身體旁邊,一邊放一邊說:「新買的睡衣洗了還沒來得及…」,那「來得及」三個字已經嗚咽得快聽不清了,以至於最後一個「穿」字只剩下口型,我爺連忙抽身轉過去擦拭眼睛,因為道士之前說,生人的眼淚不能落在逝者的臉上。

而這些向內向外都能感知到的「沈重的失去感」,在一年多的時間裏鑄就成了一把鎖,讓我有一份下沉的力量,就更能察覺當下的一種輕飄和虛渺。

「入土為安」早已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比起死亡儀式的消失,更糟糕的是,我們好像對「死亡」的整體感知力越來越低下,這三年在一種不明所以的狀態力加速乃至省略了對於「生命逝去」原本該有的感情。

人本是由生死組合而成的一體,但現在好像兩者被強行撥開了,為了「生」而剝離「死」的做法未免也是一種殘忍,這已經不是對於死亡的忌諱了,而是對於生命的漠然。那些數字和事件背後被隱沒的「失去感」,其實我們需要的,經由「死亡」而對於生命本身最虔誠的感知。

這至少是我需要的,那把鎖。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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