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勝唏噓 「女兒國」末代王妃的跌宕人生(組圖)


摩梭人是中國最後的母系社會。(圖片來源:Adobe 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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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四川正是軍閥混戰時期,誰有實力誰就稱王耍霸。為了爭得四川省主席寶座,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二軍軍長劉湘,動用飛機大炮把他親親的么叔國民革命軍第二十四軍軍長劉文輝打得落荒而逃,退出成都跑到雅安當上西康省政府主席。西康(今西昌一帶)是個多民族的邊垂省份,老百姓多是彞、苗、藏、回和沒有文字的摩梭人,其中尤以彞族悍強好鬥,喜歡打冤家。當年諸葛亮七擒孟獲,火燒籐甲兵就發生這個地方。

到了1943年日寇攻下長沙,鐵蹄直逼貴州獨山,大後方四川頓時緊張,蔣介石先生數次電令劉文輝,一定要安撫好彞胞,鞏固邊垂。其實劉文輝早有拓邊開疆,發展勢力的雄心壯志,苦於力量單薄沒有時機。巧好這一年世居瀘沽湖畔的摩梭人左所土司喇寶臣,帶了一個排的兵丁和晉見禮物,翻山越嶺來雅安拜望他。

瀘沽湖座落在金沙江大拐彎處,是四川和雲南兩省交界的漢源縣與寧蒗縣之間,是個方圓60公里的高原淡水湖。它地勢複雜,四面環山,像個大磁盆,最深處90多米,碧藍無大波,如一面天鏡。湖東側平壩淺水是片草海,綠油油水草高過人頭,好像北方的青紗帳,是女人淨身的最好場所。

傳說公元1368年左右,一支戰敗的蒙古軍隊退到瀘沽湖來,見到這裡山青水秀,風景極美,簡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便安營紮寨再不想走,與當地土著人結合繁衍後代,過著只承認母親血統的「男不娶,女下嫁」的「走婚制」生活。他們有語言無文字,婦女穿長裙,束腰帶,蹬長統靴;男士穿對襟馬褂,大褲腳,頭戴大盤氈帽;跳鍋庒舞,奉小乘佛教,住木撂子屋(就是木頭橫架成方形或長形的房屋,不用釘子,全是榫頭接扣),與蒙古族無異。他們一年四季生火塘,維繫著「重女不輕男」的原始母系社會,故稱「女兒國」。按說統治這個「女兒國」的國王或是酋長應是女人,卻不是,因為統治中國的是男人。早在滿清康熙皇帝時,就把瀘沽湖的統治權(土司)交給了喇寶臣祖先,一直沿襲至今。

土司是瀘沽湖地方的最高長官,有皇帝的敕封,有「左所世襲撫彞千戶司」的銅印。廣喇寶臣三十多歲,一表人材,有事業心。他不喜歡尋求一夜歡樂的「走婚」,想找個能幫助他鞏固地位,精通漢文的太太,故一直單身。他此次來晉見省主席劉文輝,一為此事,二是要點槍支增強實力。在他來之前的兩個月,,一股土匪闖進瀘沽湖,打家劫寨殺人放火,把彞族人、摩梭人村寨裡的糧食、牛馬、肥膘肉,掄個精光。雖然土匪被趕跑了,他卻深思細想原因何在?最後得出結論:缺乏實力,沒有漢人政府支持。為保一方平安,他才有此遠行。對他的來到劉文輝很是高興,立即給他五挺機關鎗,五十支手槍,一千條步槍和不少的子彈,在婚姻問題上答應他去雅安女子中學挑選,挑選好後他出面保媒。

喇土司在副官的陪伴下,以軍部需要高級文職人員名義來到雅安女子中學,通過校長和斑主任的推薦,在百裡挑十,十裡挑一中,最後選上了二十四軍軍需部主任、少將肖曾元十六歲的女兒肖叔明。肖曾元是成都人,夫人叫曾麗群,出身書香世家,是北宋著名文學家曾鞏的後裔。女兒肖叔明知書達禮,文雅善良,接受了許多新思潮,主要是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大同世界。

肖淑明寫得一手挺拔娟秀的毛筆字,並擅長詩詞歌賦,是個落落大方的美人胚胎。一次,她將花蕊夫人寫給宋太祖趙匡胤的詩抄給父親看:「君王城頭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肖曾元看後久久地皺著眉頭,不知是喜還是憂地說:「自古有男不如女之說,不過談何容易啊!歷史上有花木蘭、王昭君、文成公主,你想效她們嗎?難啊!」她理直氣壯回答說:「做人應該如此!如果你女兒再大幾歲,定會投筆從戎掃滅倭寇!」接著她大聲地背誦了李清照那首七絕:「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不過江東。」父親讚許地點著頭,覺得女兒有志向。

喇寶臣做事有兵貴神速的軍人性格,由副官出面請肖淑明父母吃飯提親,但兩位老人婉言謝絕,於是劉軍長親自出面向肖曾元說:「民族的團結,邊防的安全至關重要,要顧全國家大局。向你女兒講清道理,效法王昭君、花木蘭,為國家貢獻青春。喇寶臣是個好漢子,我正在擬文,準備委任他為﹝川康邊防總指揮部彞務指揮官﹞。」

1943年12月21日(陰曆臘月初一)在《雅洲時報》有通版廣告:「喇鴻翥先生、肖淑明女士,定於民國三十二年臘月初十日,在鴨綠江飯店舉行結婚慶典,敬請親友光臨。」這則廣告傳遍雅安城,覆蓋西康省,喇肖兩家聯姻,成為千人談,萬人講的佳話。

接著在大隊人馬的護送下,翻山越嶺向瀘沽湖進發。三十二匹騾馬馱著槍枝彈藥,一大隊兵員穿著摩梭長袍和「楚巴」(類似藏族男子的服裝),個個身背長槍腰插手槍,很是威武。一面大黃旗上寫著「彞務指揮」四個赫然大字,馬嘶人吼鬧動半個雅安城。她帶去是五十套小學課文和一架鋼琴。她要用漢文化陶冶摩梭小孩,用優美歌聲增添瀘沽湖的歡樂。雅安人夾道歡呼,用掌聲送走現代的「和親」使者。走了半個多月才到達木里。木里是個小縣城,座落在雅礱江的支流理塘河與小金河之間,是藏、苗、彞雜居之地。木里大寺專為她舉行了賜名儀式。在那宏偉的大寺裡,金色的塔尖直刺蒼穹,青翠的大山腳下彩旗飛揚,金鼓齊嗚,法號聲聲。她跪在活佛甲央支古面前接受祈禱,賜給她的名字是「次爾直瑪」,意即健康長壽。又走了十多天才來到瀘沽湖,住進了喇寶臣的左所衙門,先舉行更裝儀式,即脫下漢裝穿上紅衣白裙的摩梭服。左所土司衙門有三個工作人員,十多個兵丁,管理著三個所,三十六個頭人和火頭,四十八個村,約一萬人家。

摩梭人家中的男人,不是舅舅便是兄弟,他們晚上騎著馬或走著路到「阿夏」(情人)家裡去住一夜,第二天一早必須趕回自已家裡聽候女主人(母親、姐姐、妹妹)安排一天的活路,那活路常常是上山砍柴、下海割草,或耕地、犁田、種玉米、挖土豆,都是些比較粗重的勞動。在這裡,女主人掌管著家裡的經濟,煮飯、餵豬、養孩子等活路,男人們把一天活路做完就坐在火塘邊養神,或幫助照看孩子。女主人將飯做好後實行分餐制,全家大小每人一份,吃完再添,均由女主人負責。這個時候的男人,便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清福的人了。走婚有了小孩,男方決不能帶走,他們只承認女性血統,不承認男性血統。

誰家裡生了女孩是最大喜事,因有了繼承人,是個重女不輕男的社會。這種女權制度的婚姻,能協調各方面關係,處理好各種矛盾,使這個社會平衡安定,自由自在,人從小就養成善良質樸,自強公正的品德。幾百年來都是夜不閉戶,道不拾遺的過日子,沒有刑事犯罪份子,沒有偷盜掄劫,甚至吵嘴都沒有。因為是「走婚」,是自由戀愛,一旦發現二人情感不合,女子不開門,男子不上門,各人另尋新歡,還有甚麼嘴可吵、架可打呢?


瀘沽湖是摩梭人的家園,素有雲南「女兒國」之稱。(圖片來源:Pixabay)

肖淑明每天她幫助丈夫處理公務,,開辦小學,傳播漢文化,教學生們讀書、唱歌,讓他(她)們認識中國是個土地遼闊,物產豐富,歷史悠久的偉大國家。這些學生中,第一個學生就是她的丈夫喇寶臣。她教丈夫漢文,丈夫教她騎馬打槍。自此摩梭人常常看到她們的總管夫人,一身紅裝白裙,扛著美制卡賓槍,奔跑在林間山道上,英姿颯颯簡直就是花木蘭再世。

一次西康省政府來電,聽說瀘沽湖這一帶有大股土匪出沒,望急報查,又說催些貢稅,以資軍響的話。喇寶臣看了不知怎麼辦?她立即提筆回道:「西康省府,劉軍長鈞鑒:托其陰庇,渥承恩遇,伏祈垂鑒,驚蒙矜察,聞鄙地匪患事,經查斂跡,杯弓蛇影,純屬子虛,謠諑紛騰,請釋麾慮。征榷之事,火速送達,惟望鑒納。卑以自牧,眷戀珂鄉,望常見教。次爾直瑪(肖淑明)叩」

短短幾年時間,她為喇寶臣生下兩女兩男,為了使她專心哺乳和教育孩子,丈夫在草海與大湖分界不遠的山灣裡,一個叫做博爾島的小島上修了一座王宮。說是王宮,其實是土牆木樑架房子,有院壩、花臺、樹林、果園,自此人們叫它王妃島。五年後母親病故,她不能回去,強忍悲痛自填《憶秦娥》一首:「雁北飛,人字排開喚兒歸,喚兒歸,望穿烽暝,空山音回。山鷹覓食東南追,嗷嗷待哺心憔悴,心憔悴,雛鷹高翔,閉眼無悔。

春秋迭代,物換星移。1949年夏天的一個夜晚,喇寶臣十分緊張地告訴妻子:「次爾直瑪,解放軍渡江了,聽說劉軍長和鄧錫候準備「和平起義」。她聽十分喜滋滋地回:「好呀!共產黨不腐敗,不獨裁,不專橫,一心為老百姓謀福利,講民主自由。」喇寶臣一臉愁雲,無不擔憂地道:「我們是土司頭人,又有錢,是打倒的對象啊!」次爾直瑪十分坦然說:「土司頭人不一定都是打倒對象,就看你擁不擁護它?只要擁護,它為甚麼要打倒呢?再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只要摩梭人生活得好,把它全部交出去有甚麼不好?我還沒有告訴過你,當年共產黨遭國民黨圍剿,被打得潰不成軍,從江西逃到貴洲,從貴州逃到西昌冕寧,還是我父親建議劉軍長不要打共產黨,主動給他們讓出北上通過,才有今天百萬之師的解放大軍啊!」喇寶臣一夜沒睡好,不知道瀘沽湖的明天將要發生甚麼事情?

四川「和平解放」了!接著西康省也「和平解放」了!共產黨不費吹灰之力,沒響一槍一炮得到了這個七千多萬人口的廣袤富鐃的土地。為了穩定少數民族,中共宣布在三年內不在藏、彞、苗、回集居的地區搞「民主改革」。然而在漢人居住的內地,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搞得不可開交。不久喇寶臣被縣上委任為瀘沽湖的區長,從此結束了「土司」的稱呼。其實只是稱呼改變,還是行使土司的權力。爾後又調他到縣政協當副主席,接著又調到西昌地區去當政協副主席,再後調到成都四川省參事室當參事,似乎官越做越大,權力卻越來越小。

次爾直瑪留在土司衙門,做著以前的工作。在丈夫當區長的時候,上面就派來了穿灰衣服的工作組,住紮在土司衙門。為了迴避矛盾,次爾直瑪拿出積累下來的錢,修了座一樓一底的房子,然後搬去辦公,老百姓就叫它「新衙門」。為了表示擁護共產黨,在民主改革還未開展前,她和丈夫商量,先把家裡的財物分給丫環和僕人,並把他們遣送回家。到了1956年,工作組的人越來越多,縣裡正式宣布實行民主改革。她靠邊站,不能再過問工作。工作組走村串戶,發動群眾起來清算頭人和土司的剝削賬。叫貧雇農要有階級仇恨,要恨得起來,報世代的血海深仇。階級鬥爭的仇火愈燒愈旺,在彞族地區開始抓頭人斗土司,風聲鶴唳很是緊張,很快響起了叛亂槍聲。

縣上怕摩梭人捲進去,新派來一個叫屈心的區長來主持工作。屈是個麻子,部隊轉業的兵哥。一天,他向次爾直瑪說:「前天晚上永寧供銷社被土匪掄了,是山上彞族頭人阿努阿蘇幹的,那可是你管的地盤啊!」她一陣緊張,想也不想地說:「屈區長,這些土匪瞎胡鬧,國民黨幾百萬部隊都被共產黨消滅了,幾個毛毛蟲還能拱起被蓋不成?這樣,你如果相信我,明天我就上山去說服他們放下武器前來投誠,他們敢抗拒,我會想辦法對付。」屈心一聽很是高興,說:「怎麼不相信你?去吧,我支持。成功了我為你報功,到工作組來,我一定給你一個好位置。」語畢,不懷好意地嘻嘻一笑,心裏暗暗思忖:這個女人又漂亮、又能幹、又有膽量,真夠味!經過她的說服動員,參加叛亂的彞胞紛紛向政府交槍投誠,瀘沽湖的危險解除了,一切恢復平靜,屈心受到縣上嘉獎,說他很有工作能力。

屈區長很高興,對次爾直瑪顯得特別親熱,派人去組織附近村裡的一些青年男女,在區政府院壩裡跳民族歌舞——甲搓舞。次爾直瑪作為貴賓應邀參加。大家圍著火堆手拉手跳舞唱歌,重啟了扣手心的瀘沽湖摩梭人戀情。屈區長春風得意,跑到次爾直瑪身邊來,撥開同伴的手拉著她的手跳了起來。跳了一陣,他就在她的手心裏扣了三下,這是今晚要來「走婚」的暗號。次爾直瑪不是摩棱人,她是正統的漢族姑娘,視女人貞潔如碧玉。嚇得亂了腳步。他見她不理睬,又扣了次爾直瑪三下手心無仍任何回應。舞會散了,次爾直瑪回到家裡,睡夢中彷彿聽到樓門下有人在輕輕地敲門,可能是那個屈麻子。她披上衣服,點燃蠟油燈拉開雙扇大門,裝著若無其事地笑問道:「喲!是屈區長,這麼晚來有啥事?」屈麻子一臉淫笑,悄聲說:「走!到屋裡去說。」她把他往火塘房裡帶,屈麻子道:「這是秘密,哪個在這裡說喲?走,到你屋裡去說吧。」她只好帶他到臥房裡。一進屋。屈麻子就把門栓了,說:「你多美呀,能跟王妃過一夜,一輩子都值得呀!」次爾直瑪正色地說:「外面那麼多摩梭姑娘你不去『走婚』?我是有丈夫的人,我愛他,你別胡思亂想,有失身份啊!。」屈麻子急了,一下上前抱住次爾直瑪,用力把她壓在床上。她揚起手臂,重重地給了他一記耳光。屈心放開手往門外跑去,在黑暗中不小心一腳踩到臥在門邊的狗尾上,那狗「汪!」地聲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只聽「哎喲!」一聲慘叫,他跛著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中。

過了兩天,次爾直瑪因工作走進屈心的辦公室,見他和幾個工作同志在一起商討甚麼。她裝著笑容,走到他面前像甚麼也沒有發生過。屈心掠過一絲驚愕,很快又還原到嚴肅上面。一位工作組的同志說話了:「次爾直瑪,你家的狗打死沒有?」她一時弄不明白,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位工作組的同志又說:「你還不知道是啵?現全區實行打狗政策,內地前幾年都把狗打死完了。前天晚上,屈區長下鄉去訪貧問苦,遭狗咬了一口哇!你家狗不打不行喲。」世界就這麼有趣,共產黨人作惡連狗都遭殃,歷史該怎麼解釋呢?

很快如火如茶的民主改革在瀘沽湖掀起了狂風暴雨,驚雷閃電。

一天她被通知去參加群眾大會,主席台上的屈麻子正拿起喇叭筒,用他那濃重的山東口音,聲色俱厲的向台下講話:「同志們!今天我要講的是民主改革問題,這場運動正在不斷的深入,土地改革已經開始了,這是兩種制度、兩個階級的嚴峻鬥爭,我們和不法地主、反動富農的鬥爭是不可調和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正在這時,主持會議的工作同志走到臺前宣佈道:「現在,請前左所土司頭人次爾直瑪講話!」她一下就驚愕了,大起膽子朝講台上走去。剛走上臺,就看到下面有人起鬨,像洪水滾動的聲音。她不理他們,剛說了句「同志們……」下面就有人鼓倒掌,吼道:「誰跟你是同志?……」次爾直瑪很是鎮靜,繼續說:「我,我堅決擁護共產黨!擁護土改……」有人就吹口哨,嘲笑、謾罵:「不法地主擁護土改?噫嘻!天下怪事,這是撒謊……」這時,她看著那些跳得高的人,不是本鎮的,好像是外村人,都很年輕。他們這一鬧,使她亂了方寸,不知說甚麼好,便振臂高呼:「民主改革好!毛主席好!共產黨萬歲!……」台下有個青年站起來帶頭呼口:「打倒不法地主次爾直瑪!打倒歷史反革命次爾直瑪!打倒反動土司頭人次爾直瑪!」她轉過臉盯著坐在旁邊不遠的凳子上的屈麻子廣,問道:「屈區長,甚麼時候我被劃成不法地主、歷史反革命、反動土司頭人的?」屈站起身來,把手上筆記本往凳子一甩,罵道:「混蛋!你的帽子掌握在群眾手裡,群眾說了算。」接著,他把她一手推開,向下面的人群大聲問:「你們看,地主分子還如此囂張。敢質問起我了。」說著,向持槍的民兵一揮手,「把她拖下去!」幾個人衝上臺來,把她拖了下去叫她跪下,她堅持不跪,接著就是一頓拳腳,吐口水,壓肩頭,並將她的青紗大盤帽摔在地上,扯頭髮撕衣裙,將她打翻在地。好一陣後,當她從昏迷中醒轉來時,聽到台上屈麻子宣布說:「今天不鬥她,把她押回去,沒收她的一切財產……」

在歡慶「民主改革」獲得「偉大勝利」的1959年冬月,次爾直瑪被幾個民兵繩捆索綁地押到區政府,聽候宣讀判決書:「被告肖淑明,又名次爾直瑪,女,現年三十二歲,文化程度初中,不法地主、歷史反革命,解放前作惡多端,私設法庭,吊打農民,解放後繼續作惡,還向農民收取300餘石租穀。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懲治反革命條例》X條X款,判處有期徒刑八年……」此後,她被送到西昌黃梁關勞改農場去勞改。這個勞改農場在大山坳裡,面積很大,荒涼無人,囚犯想跑都跑不出去。

記得,有一回吃晚飯的時候,她從勞改食堂打了盒飯往保管室走,經過管教人員食堂時,一個管教幹部喝酒喝醉了,看見她就向招手:「王妃,過來!」當然,她必須走過去站在管教幹部面前,聽候吩咐。那個喝灑喝醉了的管教斜瞇著眼說:「往日你是王妃,而今在小民手下,來,給老爺斟杯酒!晚上還得陪我洗腳嘞!啊?哈哈哈哈哈……」

1967年刑期滿了,照理該放她回家,可沒有放她回家,強行留場當「就業員」。到了1973年勞改農場才「清放」她回家。家在何方何地,還存在不存在?

她背著包袱,提著籃子,拄著棍子,沿著山間小道踽踽前行。一切是那樣陌生,一切又是那樣熟悉?路邊的桃花、李花依然燦爛,山下的溪流依然奔騰不息,而她衣裙破舊,形容憔悴,孤苦零仃像個乞丐。來到當年的老房子,老房子不再存在,只有被水沖涮的泥路無言地躺在那裡,還有幾根孤零零的木樁。這時,來了位駕馬車的老人,終於把她認了出來:「你不是次爾直瑪?」她應著「哎喲,十多年了,苦受夠了吧?」她苦苦一笑:「你老人家還好吧?」老人道:「別提了,1960年差點餓死,過去是貧農,現在是貧農,將來啊,懶得說了。」她在老人的帶領下,找到大女兒喇品英的家。女兒早巳長大成人,並且有兩個十一歲和六歲的孩子,他們呆呆地望著這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祖母,竟不知世道的遷變風雲。晚上,大兒子喇品高、二女兒喇品容、么兒子喇品全,全都回來了,一家人抱著哭成一團,小小的木撂房子裡全是眼淚。

1976年春後,她的阿柱(丈夫)喇寶臣回來了。自從她劃為地主到坐牢的14年,夫妻分別已整整20年了。這20年恰恰是她的青壯年時代,他一直在外面當「官」,戰戰兢兢不敢和她接觸,不敢回家,現在已白髮蒼蒼,步履艱難七十歲的老人,他似乎看穿了世界才敢於回歸故土,見他50歲的地主阿夏(妻子)。

不管怎樣,夫妻一場,舊情依然,她為他準備了豐盛的年飯。他坐在桌上面對一幫乞丐般的兒孫,是喜是悲看不出,儼若一尊泥雕菩薩,默默無言。

飯後,喇寶臣拉著次爾直瑪的手,感慨萬千地說:「你這雙手變成了鋸子,又黑又彎的,當年我們結婚時你的手又嫩又細,十個指頭如嫩筍一般,而今……唉!都是我的錯啊!我對不起您,我把您從雅安接來,沒有讓您享一天福……」

直到1987年次爾直瑪才被摘掉了地主分子、歷史反革命帽子的「帽子」,恢復了公民權利,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為了革命和統戰的需要,1995年她又被縣上指定為縣政協副主席,不久又晉升為西昌地區政協常委,政府每月給她160元補助。

一家很有眼力的經濟開放公司,藉著瀘沽湖旅遊事業的起步,為她搭建了一座「末代王妃府」,凡參觀照像者門票二十元整,似乎她又變成了一個活化石的商品,給人諸多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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