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態社會驚心動魄的一幕 第一美人癱倒了(圖)
文革時期,處處上演變態社會裡驚心動魄的一幕。圖為文革批鬥會。(網絡圖片)
地主婆劉大妮是我們村裡的第一美人。她比我奶奶小10多歲,比我母親大10多歲。劉大妮是個連自己的丈夫都沒有見過一面的老處女。她的丈夫姓蔡,是一戶小地主家的獨生子。白淨秀美的劉大妮取這麼個俗不可耐的土名字,就足以證明她並不是大富大貴的嬌小姐。然而,在我的心目中,地主婆劉大妮總是那麼親切,那麼漂亮,那麼年輕,又那麼聖潔。
劉大妮的未婚夫姓蔡,起初在河南省城開封讀書,後來竟沒有音信了。在兒子沒有音信的情況下,蔡家徵得劉家的同意迎娶了劉大妮。代替兒子與新娘子拜堂成親的,是蔡家的小女兒。大嫂子與小姑子拜堂成婚,稱得上是百年不遇的稀罕事。老輩人經常談起,因此很自然地印在了我的記憶中。
到蔡家守了幾年活寡,劉大妮遇上土改。這個連丈夫都沒見過一面的已婚處女,不僅家產田地被充公,她自己也成了任人凌辱游鬥的地主婆。不少翻身得解放的地痞光棍打過劉大妮的主意。有位好心人勸劉大妮放棄地主家庭,嫁給貧下中農,說是城裡一個妓女嫁給本村某光棍,不到一年就生下個白胖小子,鄰村地主家的小老婆改嫁給本村的另一個老光棍,現在也過起了幸福生活。劉大妮抄起棍子,把這位好心人趕了出去。此事傳揚出去,成就了一段貞女佳話。後來劉大妮從外鄉抱養了一個男孩兒,像模像樣地度起寡婦生涯。
抗美援朝時期,村裡一輪又一輪強征公糧。年輕漂亮的已婚處女劉大妮,每一次都被拉出來挨第一刀。強征公糧動員會一般安排在晚上進行,從鄉里派來的荷槍實彈的公家人,總是先讓地主富農們帶頭上報要繳納公糧的數目。熱鬧一通之後,公家人劈頭斷喝:「劉大妮站起來!」劉大妮便只好應聲而起。「你家打算繳多少公糧?」劉大妮報上數目後,公家人大發雷霆:「把劉大妮綁起來押鄉里去!」於是人群中衝出兩個彪形大漢,把劉大妮五花大綁拉扯出去。接下來的強征公糧自然是一片踴躍。被綁出去的劉大妮其實並沒有被押送鄉里,而是走出村口便鬆綁回家去了。劉大妮被工作人員當作革命鬥爭的道具靶子玩弄一番之後,回到家裡補償和慰勞自己的唯一辦法,就是把平時捨不得吃的土油(棉籽油)拿出來炸油饃吃。
劉大妮留給我的最深印象是與炸油饃有關的游鬥遊街。記得那是一個三伏天,我大抵在四五歲之間。我和小夥伴們在村子中央的學校操場旁邊,一邊觀賞紅衛兵大哥哥大姐姐們上體育課,一邊拿自製的玩具紅纓槍做著摹仿動作。突然間,一陣鑼鼓聲由遠處傳來。正在操練中的紅衛兵學生失去約束,一窩蜂衝向街頭,向著敲鑼打鼓的聲音迎了過去,嘴裡興奮地叫喊著:「看遊街了,看遊街了。」
我們幾個光屁股小孩從人縫裡鑽了進去。那天游鬥的對象正是劉大妮。她身上穿的是已經被汗水浸透的大紅緞子的新棉襖和新棉褲,胸前掛的並不是黑牌子,而是一口油糊糊的大鐵鍋,五彩繽紛,汗流浹背,狼狽之狀可想而知。
抓人遊街的組織者,照例是村裡的支書、大隊長、民兵營長之類不用下地幹活就可以吃小灶的特殊材料,還有跟隨在他們身邊的骨幹民兵和積極份子。遊街隊伍停下來,先是村幹部帶頭高喊革命口號,接著是一個姓姚的男人揭發一些我當時還不能夠完全明白的事情。多少年後我綜合各方面的信息並根據自己的理解,才算整理出了自己的思路。
原來,前一天下午村子裡召開群眾大會,劉大妮與村裡的幾個地富反壞右分子,照例被五花大綁拉到主席臺上跪了整整一個下午。晚上回到家裡,她照例拿出自己平時捨不得吃的土油炸油饃慰勞自己,被住在她家上房的姓姚的男人看在眼裡。
這姓姚的男人本是縣城中人,在戰爭年代立過功、負過傷。光榮復員後,在縣城裡當了一名小官。1958年大躍進時被他妻子的妹夫、村子裡的一名幹部請到村裡,領導全村人進行向共產主義天堂大躍進的社會主義改造。在社會主義改造期間,他利用控制集體食堂的權力欺男霸女,玩弄過一些稍有姿色的女人,卻從來沒有能夠把劉大妮搞到手。大躍進過去,這位姓姚的男人遭受毒打批鬥之後被撤了職,依然不肯放過劉大妮。這天晚上偏巧他的老婆孩子不在家,他便以不讓佔便宜就要去告發相要挾,劉大妮卻寧死不屈。姓姚的男人惱羞成怒,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大隊部告發劉大妮抗拒改造,同時卻隱瞞了自己的性侵犯企圖。
遇到這種與階級鬥爭有關的政治事件,村幹部自然是聞風而動。他們帶上幾個民兵衝到劉大妮家中,找到了她吃剩下的油饃和用來炸油饃的油鍋。姓姚的乾脆從劉大妮的衣櫃裡翻出珍藏在箱底的嫁衣——大紅緞子的棉襖和棉褲。一幫人極其野蠻地扒下劉大妮身上的單衣單褲,把棉襖棉褲裹在她的身上,再把黑糊糊的油鍋扣在她的肚皮上,一條繩子牽著上了街。
拉劉大妮遊街,在本村乃至附近各村,一直是最為驚心動魄的一齣好戲。附近的幾個村裡除了許多越窮越革命的老光棍之外,還有更多不大甘心地娶了醜婆娘的男人們。在他們心目中,這位任誰都搞不到手的老處女,無疑是公開發泄變態性慾的最佳對象。
時近中午,被人們推搡簇擁著往前走的劉大妮,渾身上下冒著熱氣。紅緞子棉襖的釦子早就被人扯開,兩個大白奶子上點綴著一顆顆混濁的汗珠。每當劉大妮支撐不住癱倒在地的時候,總會有幾個壯漢衝上來撕扯一番,捎帶著在她的細皮嫩肉和大白奶子上揉一下或捏一把。湊上來佔便宜的,還有一些醜陋不堪的女人們,她們用鐵鍋上的油泥塗在劉大妮粉白透紅的臉蛋上。
劉大妮最後一次癱倒在街道中央時,任憑這些男女怎麼揉捏撕扯,怎麼喊口號吐唾沫,她都是瞪著雙眼不能動彈。一個與我一樣光屁股的小玩伴突然開始往劉大妮身上撒野尿尿,沒想到一泡小孩尿救下劉大妮一條性命,心滿意足的大人們喝一聲彩,轟然而散。
到我讀小學時,幾乎天天與劉大妮見面。我的身份是小學生,她的身份是專職打掃學校廁所的地主婆。當年農村人沒錢買衛生紙擦屁股,印著紅頭文件和偉大領袖頭像的報紙就是他們最好的手紙。有一個貧農出身卻又有些痴呆的紅衛兵學生,因擦屁股不知把領袖像折進去,領袖臉上被抹上屎。老師和同學們當即把他從廁所裡拉出批鬥遊街。
對於我們這些學生娃來說,從作業本裡撕扯下來的廢紙就是最好的手紙。遇到沒有作業本的時候,就只好從廁所牆壁上取下土塊和石塊蹭上幾下,這樣就無形中增加了劉大妮的工作量。每天上午,我都能在男廁所裡看到劉大妮一絲不苟地打掃衛生的身影。我當時已經懂得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大防大逆之類的聖人古訓,非常奇怪劉大妮何以面對我們拉屎撒尿而無動於衷?而我們自己又何以能夠在她面前拉屎撒尿而無所顧忌?
對於當年的我來說,答案自然是沒有的,有的只是對劉大妮一臉聖潔的痴迷和敬仰。比起把我連同六個同胞兄妹當豬崽子喝斥餵養的親生母親來,我總覺得劉大妮更加親切也更加聖潔一些,以至於幾天見不到她,心裡就會隱隱地產生一種失落感。
直到近年讀到楊絳先生的自傳,我才恍然大悟:劉大妮正是一位與楊絳先生相彷彿的「靈動皎潔、清光照人」的偉大女性,一位在強制異化的殘酷和荒誕中,始終保有意志的堅定和人性的輝煌的人物。楊絳先生所說出的,也許就是劉大妮想說而沒有說出或說不出來的心裡話:「可是我雖然每天胸前掛著罪犯的牌子,甚至在群眾憤怒而嚴厲的呵罵聲中,認真相信自己是虧負了人民、虧負了黨,但我覺得,即使那是事實,我還是問心無愧,因為——什麼理由就不必細訴了,我也懶得表白,反正『我自巍然不動』。」「我心想,你們能逼我『遊街』卻並不能叫我屈服。我忍不住要模仿桑丘・潘沙的腔吻說:『我雖然遊街出醜,我仍然是個有體面的人!』」「我自己明白:改造十多年,再加上幹校兩年,且別說人人企求的進步我沒有取得,就連自己這份私心,也沒有減少。我還依然是故我。」
16歲離家後,我再沒見過劉大妮,對於劉大妮的那份美好記憶卻一直伴隨著我四處漂泊。她最後結局如何,我既無從知道,也不願深究。至少在我個人心目中,地主婆劉大妮是受難的第一美人。殘存在沒有人性的變態社會和邪惡年代裡的人性火花,才是人類文明薪火流傳的真正火種。
「往事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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