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紅樓夢》的關鍵人物(圖)

高月譚詳評《紅樓夢》原本（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話說當曹雪芹著墨賈寶玉奉賈母命，急急忙忙去探望伯父賈赦之病，出門時正巧遇到了賈璉正看他父親回來。兄弟二人於門前站住，互問候幾句。此時又出場了一個《紅樓夢》中關鍵人物，就是榮國府出身的賈芸。

賈芸是榮國公親派玄孫，父親死後與母親卜氏依傍榮府生活。十八歲的他，不想碌碌無為，也想要經營一番家業。適逢元春省親有大把的機會。籌備期賈芸一則年紀小，二來撈不著，終於等剩下一些人家瞧不上的辛苦活，賈芸抓住時機向堂叔賈璉請求給安排個工作，賈璉答應了他。

然而看過前文的會知道，好容易出來一個小和尚、小道士的工作，賈璉本要給了賈芸，卻被賈芹的母親周氏求了王熙鳳給截胡了。

王熙鳳這人喜歡被巴結，賈芸的母親卜氏為人老實，不懂巴結鳳姐，也沒想著給兒子鋪路。而賈芹母親周氏，一大家子要養活，人雖窮，嘴不窮。這一回就先求了王熙鳳，給賈芹奪了原本屬於賈芸的工作機會。

賈芸和賈芹的母親，對待兒子兩種方式。賈芸之母讓其自強自立，賈芹之母卻事必躬親。事實證明賈芸與賈芹的成長結果天差地遠。賈芸自己奮鬥有出息，賈芹離開母親則墮落得徹底。

不過，你很難說賈芸母親就是對的。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賈芸自立自強也是不得已！但賈芹的母親一定是錯的，慈母多敗兒，誠不我欺。

賈芸這次來找賈璉，就是他這二叔口頭答應卻不辦事，只讓他等消息，不免著急來探聽一二，結果碰到了賈寶玉。

賈寶玉對生得俊秀的賈芸很有好感，笑著說「倒像我的兒子」。要說他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卻說十七八歲的侄兒像他的兒子，「有是事，無是理」。

古人講究長幼尊卑，輩分大則為尊。賈寶玉是賈芸堂叔，賈芸就要對其執禮甚恭。賈寶玉要他一個「父」禮孝順，也是常見的事。

不過賈芸為人乖巧伶俐，聽聞賈寶玉要稱他兒子，打蛇順棍上，立即就跪下給賈寶玉磕頭，竟認下了這便宜父親。

（第二十四回）原來這賈芸最伶俐乖覺，聽寶玉這樣說，便笑道：「俗語說的，『搖車裡的爺爺，拄拐的孫孫』。雖然歲數大，山高高不過太陽。只從我父親沒了，這幾年也無人照管教導。如若寶叔不嫌侄兒蠢笨，認作兒子，就是我的造化了。」

賈寶玉才不管認了兒子什麼後果，他只是隨口一說。因為喜歡賈芸，就讓有空去書房找他，帶他去園子裡玩，還順嘴說了一句：「別和他們鬼鬼祟祟的。」

還記得賈母當初怎麼叮囑秦鐘的？豈非也是這個話。如今賈寶玉同樣的話說出來，秦鍾與賈芸的結局卻迥然不同。可見人終究要靠自我立足於世。

不提賈寶玉說完話去看賈赦，卻說賈芸跟著去問賈璉，可笑賈璉沒辦成事，還把賈芹搶了他的工作機會，被王熙鳳截胡的事說了出來。

賈芸要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明明二叔答應給了他，卻被堂兄搶了去。但王熙鳳能，賈璉不能，也讓賈芸豁然開朗，原來他一直走錯了門路，早知道求王熙鳳不就完了。

賈芸既然決定改換門庭，當然就著手去辦。他也知道自己與王熙鳳沒什麼交集，如果不送禮是斷然不行的。好在端午臨近，賈芸早年就有心觀察，王熙鳳每到端午都要購買大量的麝香和冰片等名貴中藥。此番貴妃省親，耗費的更多。

天道酬勤，賈芸懂得向有能耐的人觀察學習充實自我，任何時候都不會錯。

不過問題也擺在眼前，冰片麝香都是名貴之物，賈芸想法雖好卻沒有錢買。好在他有個與人合夥開生藥鋪子的舅舅卜世仁。賈芸能想到冰片和麝香時，早把舅舅做了退路考慮的。

從榮國府出來他也沒回家，直奔了舅舅家去。然而等他一說明來意，就被卜世仁直接拒絕了。

卜世仁表達了三個情況拒絕了外甥。

一、藥鋪有規定，不允許賒帳，誰賒帳誰罰款。外甥別連累我。

二、自己沒錢，也不能借給外甥，主要擔心外甥還不上。

三、賈芸自己背靠賈府，幹嘛還來搜刮這窮舅舅。

卜世仁的核心思想就一個：別連累我！

賈芸此時就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卜世仁也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篤定賈芸「胡鬧」不爭氣，才不想拿錢幫襯外甥「打水漂」。

要說卜世仁真不愧是「不是人」，曹雪芹給他命名，突出其狼心狗肺。娘親舅大，一家子骨肉卻置身事外以圖自保，實在令人齒冷。

賈芸從舅舅處出來，一時雖不至於山窮水盡，卻也毫無辦法可想。正在心亂如麻沒有主意之時，不想卻撞到了潑皮破落戶的鄰居倪二。

倪二是個「無賴」，諢名醉金剛，以放高利貸為生。賈芸說他素有俠名又有能耐，不過是抬舉他。

然而就是這個「無賴」，聽了賈芸訴說舅舅不肯幫忙之事，氣得無可如何，當即解囊相助，拍著胸脯保證絕不要賈芸的利錢。

倪二的行為，既俠又義，要注意他這一仗義之舉。這是一。

二、倪二是放高利貸的，還有誰放高利貸？王熙鳳是也。二人會有什麼聯繫？

三、倪二的義，對應的是卜世仁的不義。不是人就是忘人，卜世仁就是王仁。

看到沒有？賈芸的故事只要換一個角度，突然就與王熙鳳的女兒巧姐聯繫了起來。

關於賈家抄家後巧姐［留餘慶］被劉姥姥所救，遭遇「狠舅奸兄」的情節，有各種的猜測。

比方八十回後續書是王仁、賈芸、賈環等要把巧姐給外藩做妾。

比方巧姐被賣進妓院，劉姥姥傾盡家產奔千里贖回收養。

其實都不對。看懂了賈芸遭遇的「狠舅奸兄」，就知道巧姐在八十回後遇到了什麼事。

賈芸原本到手的工作機會，被堂兄賈芹「奪去」，預示巧姐安身立命之物，極可能是僅剩的一點銀錢被賈芹謀奪。

賈芸走投無路投奔舅舅卜世仁，卜世仁擔心被連累，將其拒之門外。預示巧姐在抄家後投奔舅舅王仁。可王仁不敢收留抄家的罪臣之女，怕被連累。只給了巧姐點盤纏，將其拒之門外，結果又被賈芹坑騙。

可惜王熙鳳那時候或者身陷囹圄，或者已經身死，連後悔都沒有機會。

賈芸從舅舅那裡出來走投無路，卻碰巧撞到了醉金剛倪二，得其仗義相助。預示巧姐走投無路之際，正巧碰到劉姥姥趕來，接納並不顧危險，仗義收養了她這罪臣之女。

卜世仁就是王仁，倪二就是劉姥姥，賈芸就是巧姐，倪二放高利貸、心存善意得善終，王熙鳳放高利貸心存惡意得惡報。這其中體現的其實是「積陰騭」的因果報應。

王熙鳳一生不信陰司報應，也不積陰騭，所以她下場很慘。唯一做了一件好事，就給女兒巧姐留下了「餘慶」。不過一定不要以為王熙鳳這就積了陰騭了。我發現很多讀書人認為王熙鳳做了這點好事，就算積了陰騭。其實錯了。李紈判詞那個不積陰騭羨慕李紈「好」的人，就是指王熙鳳！這且不提！

言歸正傳，賈芸並不知道他的經歷會在日後對堂妹巧姐產生極大的意義。他此時有了錢，就要買麝香、冰片去走王熙鳳的後門。

注意這裡也有個重要環節。王熙鳳先是犧牲賈芸成全了賈芹，才會讓賈芸遭遇了狠舅奸兄。可是日後賈芹卻對她母女忘恩負義，反倒是賈芸有情有義。根據脂硯齋的批語，他與小紅二人會在王熙鳳落難嶽神廟時，去「仗義探庵」。

綜上，王熙鳳看似聰明，實則聰明反被聰明誤。她自以為能，任何人都被他玩弄股掌之間。有朝一日她不能，根本保證不了魑魅魍魎的反噬，這就是人性和世態炎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