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的投降書與共軍的光榮彈(圖)
用多種語言書寫的美軍的投降書。(網絡圖片)
記得好多年前參觀過一個展覽會,展櫃裡陳列著一樣東西至今記憶猶新,那是一塊約60公分見方的投降書,上面印有美國的國旗,其餘的部分分成十多個格子,每個格子裡印著不同語種的同一句話,有英文、德文、阿拉伯文、法文等等。那印有中文的格子裡的話大意是這樣:我是一名美軍,不幸落在你們手中,希望你們能盡快與美國政府取得聯繫,美國政府會感謝你們的。
展品旁的說明詞告訴參觀者,這是美國政府發給參戰軍人的,一旦被俘,便立即呈上,這樣就可以保全性命。從說明詞的口氣以及解說員的情態看,無不是在嘲笑美國兵個個都是鬆包軟蛋怕死鬼,與中國狼牙山五壯士式的寧死不做俘虜的英雄無法相比。中國人自幼所受的所謂「傳統正面」教育使人很容易地認同了展覽會所體現的主題。中國國民雖然不尚武士道精神,但似乎歷來對屈服於戰勝者的人都是嗤之以鼻的。
好多年過後,有一天在電視中偶爾看到一則新聞,說的是在朝鮮發現了1950年代初朝鮮戰爭中幾具美國士兵的遺骸,兩國之間正在辦理移交,儀式莊嚴而隆重,幾具已經過了半個世紀的遺骸經過與保存在美國國內的失蹤軍人的檔案資料核對後身份業已確認,遺骸裝進棺木,覆蓋著星條旗,每具棺木各由八名頭戴白色頭盔的美國士兵莊重地抬在肩頭,緩緩進入了一架運輸機的後艙。
人們震驚了。
生命原本應有如此的尊嚴。
這使人想起了另一件事。前些年,曾在一篇反映中越之戰的小說中看到過這樣一個細節:一位中國戰士,面對包圍上來的敵人無路可退,終於拉響了掛在身上的「光榮彈」,英勇犧牲了。「光榮彈」是什麼武器?有一次偶遇一位參加過老山戰鬥的戰士,他說,所謂「光榮彈」就是一支掛在前線戰士脖子上的微型手雷,倘被敵人包圍,就拉響它,使自己「光榮」了,寧死不做俘虜。
原來「光榮彈」,就是發給戰士的一種自殺武器。
這位當年的戰士還說,那時,一個戰士犧牲了,撫恤金只有三百元,幹部也不過五百元。這無論如何也不足以告慰和養活家中的父母雙親,所以他當時和戰友們約定,不論我們之中哪個「犧牲」了,活著的人都要像親生兒子一樣供養孝敬死者的父母。他聲淚俱下地述說,聽者不禁動容。
都是兩國政府發給自己士兵的東西,都是為了在即將成為俘虜時派用場的,一個是「投降旗」,一個是「光榮彈」,一個是讓你放下武器,保全性命,成為「可恥的」俘虜,一個是讓你「殺身成仁」,成為「光榮的烈士」。
這差異牽涉到的是人類本身如何對待生命、如何對待人的生存權利這樣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美國政府為什麼要發給士兵們這樣一面「投降旗」呢?他們既然參與了一場戰爭,當然是希望取勝的,這樣做不是等於鼓勵自己的士兵可以隨時放下武器做俘虜麼?這樣不是大大降低了自己部隊的戰鬥力麼?美國人真的這樣傻麼?打仗之前就給自己的士兵做好的投降的準備,這仗怎麼個打法?
但如果站在美國政府的立場上來為他們設身處地的想想這個問題,就會感到美國的偉大和睿智。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士兵是戰爭的主體,在完成這個政治任務的過程中,為什麼不去最大限度地減少人的寶貴生命的傷亡?勝敗兵家常事,自古以來沒有一個真正的常勝將軍,當一次戰鬥勝利無望,無謂的抵抗只能導致士兵無謂的犧牲時,為什麼不可以讓他們中止戰鬥呢?少死一個人,戰後就少一雙失去愛子的父母,就少一個失去丈夫的妻子,就少一個失去父親的孤兒,就多一個歡樂的家庭。所以,既要鼓勵褒獎在必要時為國捐軀的將士,但更要力爭減少那些不必要的犧牲,降低戰爭成本最重要的內容就是減少人員的傷亡。
再看中共的「光榮彈」。支持倡導使用「光榮彈」者,肯定是認為「光榮彈」是增強部隊戰鬥力的法寶。這應該是沒有多少出入的,因為「光榮彈」和「督戰隊」的作用差不多,「前進者生,後退者死」,在槍口的脅迫下,儘管有的士兵不一定情願,也還是衝向前去了,儘管是被逼出來的勇敢,說不定在局部的戰鬥中還真能因此而取勝,否則,那些沒有自信心的統帥們也就不會設立「督戰隊」了。而「光榮彈」比「督戰隊」進了一步,在表面上好像是戰士的一種自覺自願的行為,是自已掛在脖子上的,最後也不是「督戰隊」的長官向士兵開槍,而是戰士自己拉響的手雷拉弦,「不成功則成仁」的,還頗有幾分悲壯。
但可以設想,當一個戰士脖子上掛上了「光榮彈」以後,他就成了一只相棋上的卒子,只能前進,不能後退,甚至連迂迴都不行,當他與強敵遭遇時,不論這場戰鬥或者戰役敵我雙方總的態勢如何,不論自己個人的努力對於戰局的扭轉有沒有作用,他都得與敵人拚個你死我活,如果這場戰鬥勝利了,或許有活下來的希望,如果這場戰鬥失敗了,只有去死,不是因為徒勞的抵抗被敵人打死,就是最後自己拉響「光榮彈」的引信,別無選擇。這樣,參戰的士兵在戰鬥中只有奮力地去多殺敵人,爭取戰鬥的勝利,否則就只有去死,至於戰場的形勢,敵我力量的對比,統統不是你應當考慮的問題。
如果我們的士兵都是這樣,那部隊的戰鬥力肯定會有所增強。中國有句俗諺:「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早就說透了這個理。
但是戰爭的勝負取決於多種因素,天時地利人和,正義與非正義,在一次具體的戰役和戰鬥中,指揮決策是否得當才是勝敗的關鍵。指揮如果失誤,那就如同「臭棋簍子」下棋,不敗才有鬼,士兵再勇敢也是白搭。可指揮者的責任為什麼要士兵來負?而且是用他們的生命!你指揮者為什麼在不脖子上掛個「光榮彈」?戰鬥失敗了你也拉響給戰士們看看。
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就是人的生命,生命應當有無上的尊嚴,絕無任意剝奪的理由,試想,我們戰士的父母,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兒子到了戰場上脖子上要拴一個準備炸死自己的「光榮彈」,他們的心裡是什麼滋味?一位烈士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是死於敵人的槍彈,而是自己拉響了「光榮彈」身亡,他們的心裡是什麼滋味?還可以設想一下,那些策劃和倡導在戰士脖子上掛一隻「光榮彈」的人,他們自己掛不掛?如果他們的孩子也在部隊,他們的孩子脖子上掛不掛?真正的大勇者,必定有一種悲憫情懷,因為正義的戰爭原本就是為了保衛全人類的利益的,正義之師是人類生命的保衛者,他們在保衛人類生命的過程中當然會珍惜生命的,其中當然也包括自己一方士兵的生命。
這有令人想起中共的意識形態教育。中國人從小到大,學校教育都是在教我們「非人」,要愛國主義,要集體主義,公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國家和集體利益高於一切,要公而忘私,要大義滅親,要不計得失,要勇於犧牲……總之,個人只有在集體中才有意義,沒有國何來家,要捨小家為大家。這種否定或弱化個體性格的說教發展到極致,就有了「黨是最親愛的媽媽」這種違背人倫的歌詞,就有了鼓勵小學生上山救火下水救人的變態模範。
這種思路導致我們失去人性,所以看到9・11撞向世貿大廈的飛機時我們自然認為是「美國應得的」,卻沒有認真想想這個「美國」是「美國政府」還是「美國人」。事實上受到襲擊的是和我們一樣的普普通通的美國平民,他們並不是政策制定者也不是政策執行者,對他們的襲擊並不能打擊那些我們認為的「敵人」。
神化國家概念是「非人教育」的必然結果,而其宣傳途徑則是模糊國家的定義,把「政黨」、「政權」、「土地」、「人民」混在一起,利用人們對自己同胞和自己土地的神聖認同感,偷換成對「政黨」和「政權」的認同,把對「土地」對「人民」的不可侵犯偷換成對「政黨」和「政權」的不可侵犯。所以當中國人看到美軍在全世界向欺壓自己人民的流氓政權動手的時候就大呼是「侵略」,進而認為9・11遭報復大快人心。可是,當人們成長後,就會清楚地認識到,「政黨」「政權」的利益和「土地」與「人民」的利益並不總是一致的,政黨和政權可能會污染我們的土地,搶劫我們的人民,傷害我們的文化,破壞我們的生活。
國家是神聖的,但政黨和政權不是,他們可能是國家的敵人,是國家的破壞者,對那些破壞傷害國家的惡劣政權進行打擊是最高貴的愛國主義,幫助打擊流氓政權的國家未必是這個國家的敵人,相反可能是他們兩肋插刀的朋友。這些朋友在別的國家無動於衷甚至和流氓眉來眼去的時候,基於人類共通的道德理想撥刀相助,並為此遭到惡棍的報復,這並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政治說穿了就是權力,是誰掌權的問題。對於普通百姓而言,最希望的是看到自己選舉的官員掌權,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誰當政都是一樣的。不必期望明君,不必期望別人選舉出的領導人對自己多麼好。因此,不論是中國的領導還是美國的政客,都不可能真心實意地為中國老百姓辦事。中國人要想有好日子過,只能靠自己。明白了這一點,中國的任何不公平看起來都是正常的,美國的簽證官對中國人的刁難,也就變得無可指責。9・11之後的美國政府固然打擊了一些流氓政權,但本質上也是基於其自己的國家安全;它對其它流氓國家的容忍也情有可原,它畢竟是美國人的政府,沒有搭救全世界的責任和義務。
當然,美國政府想盡這一份責任和義務,全世界的人民應該感謝。那些不知道感恩的人,至少是沒有良心,不知道做人的道理。但是,寄希望於某個領導如何如何固然毫無希望,把希望放在美國人身上也並不現實。中國人生活的如何,中國老百姓能否有尊嚴地活著,完全在於中國人自己爭取權利的信念和勇氣。
而一個人的成熟過程,應該是認識自己生命尊嚴的過程,是一個自己把自己當成「人」的過程。國家,集體,都是為個人服務的,而不是顛倒過來。
也許,這就是美軍的投降旗與解放軍的光榮彈,告訴人的區別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