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圖片來源:Adobe Stock)
【看中國2021年3月8日訊】高煥英理想的晚年生活:桑拿、艾灸、異地養生度假。高煥英、高煥英的大妹妹、小妹妹、老母親,為了這個夢想一共支付了45萬。
2020年夏天,益陽多家養老院暴雷,6000多名老年人的畢生積蓄化為泡沫。編涼席的老人,做清潔工的老人、當過30年高級物理教師的老人、老婆在重症監護室的老人、阿茲海默症的老人……他們的錢和他們的晚年,都被奪走了。
一、「江裡冷,要把他撈上來」
湖南益陽,上午十一點,張志成拿上一面鼓匆匆趕往江邊。他聽說有老人從資江一橋跳下,屍體還沒找到。時值寒冬,江邊水霧瀰漫,樓房和樹木都隱匿起來。張志成站在碎石灘上,「咚咚咚咚」地敲起鼓,一敲便是四五個小時。鼓聲吵鬧、單調、連綿不絕,向遠方傳去。在湖南,敲鼓是一種為亡者招魂的儀式。
這是1月21日。鼓聲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駐足。有人問張志成,「你為什麼要打鼓?」
張志成說,「江裡冷,要把他撈上來。」
張志成敲鼓的視頻隨後被博主「劉壹木」傳在了網上。人們很快知道了自殺的老人名叫曹迎林,62歲,生前沒有正式工作,將17萬積蓄投給了「納諾養老院」後,因一場暴雷化為烏有。1月23日,曹迎林跳江的四天後,潛水員終於在河底的一處暗礁找到了他。屍體打撈上來時,曹迎林赤裸著,渾身發白,雙手合十緊緊地扣在一起,像是仍然維持著跳江時的姿勢。
記者們紛紛湧向這個三線小城。人們更驚訝地發現,曹迎林不是孤例。據一直跟進養老院暴雷的維權志願者劉一木、唐朝統計,至少有六千名老人陷入了預定養老院床位服務暴雷後的困境。67歲的劉先生投了7萬,得知養老院的老闆自首後,他自我安慰道,「現在是‘無可奈何花落去’,有什麼辦法呢?」王雨離了婚,嫂子以無依無靠為由拉著她一起投了衡福海養老院,每人五萬。暴雷後,王雨整晚整晚睡不著,現在在廣州做清潔工,靠每月2000元的工資維持生計。而71歲的李有才得知她交的三萬預定養老服務金再也拿不回來後,猝死在了衛生間。清理遺物時,兒子才發現,她的存摺上只剩下17。77元。
82歲的蔣建國在講述養老院暴雷之前會體面地拿來五本紅皮證書,一本一本地講給你聽他獲獎的經歷。作為一名從業30年的高級物理老師,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對中國的教育事業做出了一些貢獻。但這並不能阻擋金錢一次又一次地消失——2015年,他在女兒的勸說下將12萬投入一家P2P理財項目,隨後暴雷。兩年後,他再次將5萬投入衡福海養老院預定了一張床位,希望能在兩年後安享晚年。直到這最後一筆積蓄也消失了。
有老人朝桃江縣都好養老院的老闆下跪,求他,說丈夫患癌,能不能把投資的20萬拿回來。有老人乾脆睡在了胭脂湖養老院的大廳地板,沖老闆罵你這個狗男人,欠我們幾十萬就是不給。一位沒有子女、沒有丈夫的孤寡老人想要回自己的手術錢,和衡福海養老院的老闆扭打起來,卻被老闆的指甲劃傷了手,鮮血直流。
68歲的高煥英從沒想到「暴雷」這樣的網際網路詞語會和她聯繫在一起。她不好意思地笑,「以前很少聽到過這個(詞)」。她對「暴雷」的理解是,「都癱瘓了樣的,不能夠兌現,錢都拿不回來了,和事實完全不一樣!」
先是她的大妹妹投了五萬,緊接著是89歲的老母親,再是她,再是小妹妹,一家人總共投了45萬進去。老母親捨不得吃穿,經常到菜市場撿菜吃。後來弟弟妹妹讓高煥英保管母親節約下來的8萬元,她便拿去訂了衡福海養老院的床位。她形容說,去年八月得知養老院的老闆自首後,自己「魂都沒有了」,現在是「四面受敵」。
母親天天坐在家裡哭。半年過去,高煥英的母親開始呈現老年痴呆的跡象,無法自如行動,每天坐在椅子上,面容凹陷,弓著背,起來需要人扶。聽見高煥英講投資養老院的過程,母親時不時要插嘴,「真的搞不清楚!」高煥英讓她別說話,母親又自言自語,「各個搞麼斯(這怎麼回事)!」
劉朝花沒敢將養老院暴雷的消息告訴自己的母親。去年夏天,阿姨給她打電話說暴雷了。母親有冠心病,她怕母親知道了消息之後接受不了。前陣子母親做夢,說夢到養老院黃了,趕緊去把錢取出來。劉朝花還騙母親說,沒有的事,你放心。
這場養老院預定床位的風波甚至傳到了最末梢的農村。桃江縣曾家坪村的丁麗華將藏在抽屜裡的五萬塊全部拿出來投給了桃江都好養老院。這是她依靠串竹製涼席(一天只能做一床一米五的涼席,賺十元錢)、當保姆、當臨時環衛工攢下來的全部積蓄。得知錢取不出來後,她氣得血管瘤破裂,倒在了家裡,「什麼都不知道了,跟死了一樣。」
所幸丁麗華被搶救了回來。現在,她坐在堆滿陳年老竹、丈夫從城裡拿回來的多餘的建築木板的磚房裡。因為來了客人,她才捨得燒一口鐵鍋烤火取暖,昏暗的燈光下,老竹畢畢剝剝地炸開。
她傷心地說,有村裡人嘲笑她,說她是農村人還投養老院,自己又沒多少錢,「農村不像在城市,明白了嗎?」
二、誘餌
據劉一木的統計,益陽市暴雷的養老院已有至少十五家:夕陽紅、納諾、胭脂湖、閣老、怡心苑、頤和壽康、馨逸、恆泰、萬明山、重陽、衡福海、都好、紫微、慈孝、旺壽……養老院分布在益陽市的城區與周邊,有的離城區很遙遠,比如距離市中心三十公里以上的納諾,而近處的衡福海老年服務中心,距離益陽站僅有不到兩公里路程。
很長一段時間裏,養老院的業務員們埋伏在公園、菜市場、老年大學、朋友的聚會,先發傳單,再電話轟炸、上門,甜甜蜜蜜地叫叔叔阿姨,扶老人比親生子女還親。老人一時心存疑慮也沒關係,只要留有電話、微信,就能通過手機將他們牢牢抓在手裡。
緊接著,業務員們邀請老人們到養老院裡做活動,送一打雞蛋,兩斤麵條,一盒月餅,一張十元的餐券。更高端一些的誘餌則是:一次長沙田漢故居游、一次泰國旅遊出行。
養老院總是熱熱鬧鬧的。在衡福海養老院的一次期末文藝匯報演出上,兩位主持人邀請在座的老人們「敞開你的心扉,釋放你的激情,讓快樂響徹雲霄」。隨後,她們介紹出席晚會的嘉賓陣容——「湖南廣播電視大學副校長」、「益陽市民政局局長」、「市金太陽商業貿易中心董事長與衡福海學校校長」……老人們被哄得迷迷糊糊。更別說,養老院的證件上有著一個又一個的「紅粑粑」(當地政府部門所蓋的公章)、牆上寫著「替中華兒女行孝」,這怎麼會是一個騙局呢?
這更像是一次對「美好晚年」的想像的售賣。高煥英拿出衡福海養老院和母親簽訂的合同,上面寫的是:今繳納50000元,辦理「至尊卡」,每年卡裡餘額增長4500元。增長的這部分「福利」存在卡裡,只有母親搬進去了才能消費。這有些類似於理髮店的儲值模式,只是金額更大,從一萬至一百萬不等。老人們提前儲值,預定床位,之後的消費都從卡裡扣錢,交的錢越多,折扣力度越大。每年定期返「福利」,如果老人選擇不入住養老院,那連帶著福利和本金一起退還。
高煥英理想中的晚年是這樣的:
「甲方提供舞廳、棋牌室、健身房、保健房。」
「四季養生宴席,養生藥膳、養生茶,自助餐。」
「中醫按摩、足部護理、針灸、艾灸、拔火罐、桑拿等。」
「短途一日游(益陽周邊)、異地養生度假(夏北冬南)。」
「理髮、修腳、掏耳、一對一陪同遊玩、代購、洗衣、租車。」
當然,任何一項服務都需要「按實際情況收取費用」。另一句促使高煥英迅速交錢的話是:「入住發生衝突,按簽訂合同的先後順序入住,如有人同時要求入住,則消費卡內餘額多者優先。」她擔心現在大家都在搶,以後會「搶不到養老院的床位」。
但在網上檢索「會員養老暴雷」,會發現這並不是新興的一種養老模式。2014年,北京「怡養愛晚」養老基地被曝出資金鏈斷裂。2016年,長沙多家養老院發生涉案金額過億的非吸暴雷事件。2019年,上海「大愛城」養老院暴雷。一位曾居住在長沙「愛之心」養老院的盧女士接受採訪時說,等她住進去後,才發現來參觀的人沒了,整個公寓安靜了,地板有時沒拖、衛生間手紙也沒換了,食堂的碗都由老人自己在洗。當暴雷的消息傳出,所有人被驅趕離開。盧女士這才明白,他們只是養老院請來的「托」,此前享受的優質養老服務只是「假象」。
可是這些新聞不會抵達玩不轉智能手機的老人手裡。當這種養老模式延伸至三四線城市甚至更偏僻的農村時,已是2020年的事情了。
在桃江縣的丁麗華只會用老年機。起初是同村好友領著她去養老院參觀。暴雷那天,她同樣是接到好友的電話——好友說,得知有人合同到期卻領不回本金,她當即揣上裝在「檔案袋」的合同離開了家。那是2020年2月,疫情正嚴重的時候,天很冷,在下雨,路面泥濘。但丁麗華顧不了那麼多,她走了半小時的山路,又轉乘7路公交車,到了桃江都好養老院的辦公室。可老闆卻無所謂,說錢就是發不出來了。
老人們開始自發組織維權。在一個「益陽養老詐騙追責關愛中心」裡,群員已達500人上限。群主劉一木——也就是博主「劉壹木」的母親王英,也曾將20萬投進了養老院裡。她有心臟病,便委託兒子回老家維權。
王英說,之前有人建立了委員會,每個在群裡的人都要登記,交50元維權費。許多老人認為,只要交了50元,第二天立馬就有錢拿。一位窮得打不起車的老人走了十幾公里路到益陽來交費,人家不要他們的錢,他還一定要對方收下,這就是他的希望;一位不認字的老太太在群裡哭了好多回。後來委員會看她可憐,想要把50元退還給她。老太太怎麼樣都不收,總覺得收了的話錢就要不回來了。
但維權仍然進展緩慢。如果不是曹迎林的死亡,也許益陽市的這次暴雷就會像其他數個城市的養老院暴雷一樣悄無聲息。一位老人說,如果曹老的死亡能幫大家的錢追回來,她們真的感謝他,「但如果追不回來,他真的是白死了。」
三、「真的害怕」
有老人承認自己投資養老院是為了合同上許諾的「福利」——18%、12%、10%的回報聽上去總比銀行存款利息要誘人。但更多的老人是實實在在奔著養老院床位去的。高煥英說,衡福海養老院暴雷立案後,警方來找受害者調查。調查表上寫的是「投資人」,她不同意自己是投資人,「我們明明是為了預定床位」。她要求改一下頭銜,起初沒有得到同意。
後來,表格上被不滿的受害者印上一句話:「受害投資人登記表」,針對的是有頭腦的消息靈通的年輕人,而我們這兩千名老年人,我們的養老金連放銀行都覺得不保險,又怎麼會去投資呢?
年齡越長,死亡的終局逐漸逼近。老人們偷偷為自己規劃了最後一站,許多人報名養老院時隱瞞了朋友、兒女甚至是伴侶。老人詹荷花說,養老不可能靠子女,「沒有必要告訴他們,自己掏錢,自己安排自己的晚年生活,希望不要增加他們的負擔,不是更好嗎?」
高煥英把錢存到養老院時也沒敢告訴兒子,怕兒子兒媳有想法,有錢不給他們。她很少和兒子討論養老問題。直到養老院暴雷後,她去維權,兒子知道後,埋怨她為什麼要去做這樣的事,為什麼一直瞞著他們、不相信他們。「有時候只能背著他們,自己暗自流淚。原來是想自己早一點做安排,早一點做準備,沒想到這麼一個下場。」
她沒辦法向兒子講述自己更深層的恐懼與不安。現在,高煥英住在兒子家,給兒子帶孫女。兒子女兒孫女睡主臥,她和老伴睡次臥,她89歲的媽媽睡最小的房間。媽媽的臥室擺了一個塑膠式攜帶型馬桶,前陣子剛剛在聚划算上買的。她每天清洗馬桶、噴消毒液。現在媽媽上廁所需要她來脫褲子,擦屁股,媽媽已經分不清楚大便和小便了,有時候大便完以為是小便,褲子匆匆忙忙拉起來,糞便沾得到處都是。
她偶爾忍不住也會凶媽媽,「你大便就說一聲啊!」但媽媽還是弄不清楚。現在每天晚上凌晨兩點,她都要定時喊媽媽起來上廁所,怕媽媽拉在床上。
高煥英戴著一副厚厚的框架眼鏡,穿著一件土黃色襖子,黑色健身褲,她笑著說這是「工作服」,正準備為家裡做新年大掃除——即使她已經到了掃會兒地就會腰痛的年紀,她仍然樸素、兢兢業業地履行著母職的每一項任務。高煥英老實講,她並不相信自己的兒子以後能幫忙養老,兒媳總是隔了一層,現在洗碗、洗衣服、做飯,兒媳覺得高煥英來做是理所當然,「我們在家裡說話都很小心的,不能大聲說。」
她說起自己的媽媽,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四個人輪流給媽媽養老。前幾年,每當輪到弟弟時,那三個月弟媳就把媽媽偷偷移到養老院去養。那家養老院條件很差。後來因為媽媽的房子拆遷,拆遷款分成了五份,多的一份給了弟弟的孩子。弟媳這才轉變了態度,願意在家裡照顧媽媽了。
高煥英還提起自己的一個朋友,獨居,有一陣子痴迷保健品,生病了以後藥也不吃。後來兒媳發現她死在沙發上,電視還開著,一隻鞋子掉在地上,旁邊還有一灘血。沒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兒媳打開櫃子,發現裡面裝滿了瓶瓶罐罐、保健枕、保健衣。「真的害怕。」高煥英說。
她更擔心自己的小妹妹——就是那位和衡福海老闆打架的孤寡老人。妹妹膽子小,不敢見記者,她在電話裡說,「我已經被騙了,你是不是來騙我的?」妹妹還和高煥英說過,自己哪天就要死到衡福海養老院去。
而桃江的丁麗華則是瞞著丈夫、女兒報了養老院。話說到一半,木門推開——她的丈夫回來了。丁麗華趕緊說,來客了,這是醫院來做調查的人,來瞭解術後恢復情況。老頭信以為真,便開始說為了給她做血管瘤手術,現在還欠了七八萬沒還。現在他每天出去做電工,修水管,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賺上個兩百元,慢慢還債。
丁麗華的女兒反覆強調自己「嫁得近」,她難過於自己家只和媽媽家相隔一條橋,騎電動車五分鐘就可以到媽媽家,卻沒想到媽媽還是瞞著所有人報了養老院。她從沒想過這回事,覺得自己可以把媽媽照顧的很好,每週都會準備好蔬菜給媽媽送過去(她在做社區團購),媽媽手術時也是她在照顧。
可媽媽直到第二次去做手術,以為自己就要挺不過去時,才將養老院暴雷的事告訴了她。女兒搞不懂丁麗華怎麼想的。
「哪個兒女聽了不會傷心呢?」她沒敢在媽媽面前說這話。
在這之前,丁麗華帶著女兒和我去都好養老院轉了轉。在離曾家坪半小時車程的縣城郊區,都好養老院仍然還在運轉。黑夜中,一棟和縣城環境格格不入的、嶄新的樓盤佇立著,窗口裡散射出明亮、溫暖的燈光,三個紅色的大字立在樓頂,「光榮院」,前面是一家配套的「養老服務醫院」。後頭養老,前面醫療,這是丁麗華在農村裡難以見到的場景。
丁麗華邊走邊說,這裡條件真的很好。她交的五萬元是入住這家養老院的門檻費,預定的是相對便宜的雙人間。可現在,如果想要入住這家養老院,她還需按照非會員的價格另外交錢,交的本金再也不算數了。丁麗華怎麼也沒有想明白,她為什麼不再能入住這家美好、乾淨、舒適的養老院了。
四、離開的業務員,還在運轉的養老院
暴雷後的好幾個月,衡福海的業務員吳秀芳都沒再找工作,覺得自己「被它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去年八月底,警察打電話給她,讓她退還在衡福海工作期間的所有工資。她感到委屈,自己又沒有拿老人的錢。並且,保底工資就一千來塊,業績提成在很大程度上與支出掛鉤,要多跑客戶,時不時到老人家拎點水果看望,賺的錢還要付房租,不可能原封不動地保存。
她東拼西湊,湊了一二十萬出來。後來她還是留了案底。
她今年40歲,上學出來就在外地打工。2017年她加入衡福海,希望改變一下生活方式,離家近一點,「反正那裡面什麼證件都齊全,我們都是農村的,也不知道這一些」。
吳秀芳自認沒幹什麼虧心事。培訓的時候,老闆要求她們去發傳單,把政府發下來的證件給他們看,「說這個老年公寓,在未來的一二十年裡都是很吃香的,叫我們好好幹。」她聲稱自己只給老人們發過傳單,全憑老人自願。至於外界所傳的業務員給老人洗腳,吳秀芳說,「這麼低三下四的沒有做過,都是光明正大的。」
去年3月,上班時老闆給業務員開會,總共來了零零散散三四個人,說受疫情影響,錢週轉不來,取錢要推遲一兩個月。同樣受疫情影響,越是有疫情,客戶越要拿出去。慢慢地老闆又說要推遲三個月,時間不斷延長。到最後,老闆就被抓走了。她的姐姐跟著投了十萬元,沒拿出來。嫂子運氣好,去年4月把錢取出來了。
吳秀芳上個月重新找了份工作,在桃江縣賣商鋪。她上著上著就開始想:這也是拿業績的,萬一房子出了什麼問題,我會不會又被找?她去找老闆辭職,理由是,「萬一你們這個是假的,我負不起責任」。對方說,「怎麼可能?我們的證件這麼齊全」。她心想,以前在衡福海,還不是證件那麼齊全,老闆說得那麼肯定?
位於市中心的衡福海養老院還在正常運轉,還有八十多個老人居住於此。走入房間,設施的確如老人所說「能匹配三四星級酒店的水平」:木地板,胡桃木床,地暖持續散發著熱氣。幾位老人在熱熱鬧鬧地打麻將。只是街邊那間牆上寫著「替中華兒女行孝」的老年服務中心,已經關上了大門。
曹迎林生前投資納諾養老的辦公室藏在一條破破爛爛的小巷子裡。門口的招牌是一塊磨損嚴重紙板,上面畫著一扇金燦燦的拱形門,「納諾老年公寓歡迎您」。樓下的水果店老闆沒好氣地說,哪有什麼養老院,老闆都跑路啦。
五、「這是我」
在江邊為跳江的老人打鼓招魂三天後,張志成患上了風寒,咳嗽、嗓音嘶啞。敲鼓是他唯一的愛好,也是他所有的生活。江邊的環衛工人都聽說過他,知道他今年60歲,無父、無母、無子女。因為小時候的一場高燒,他有智力殘疾,「相當於8、9歲小孩的樣子。」
在江邊一家名為「阿里郎」的KTV裡,我見到了張志成和他的妹妹。妹妹張好聽朋友說,哥哥上新聞頭條了。等回到KTV,她問哥哥,你為什麼要敲鼓。哥哥說,他要把老人「敲起來」,還說那些害老人的人都該死。但至於更多的——比如出名這件事,哥哥就並不是很明白。只是在妹妹指著視頻上的截圖,問他這是誰時,哥哥知道點點頭,「這是我。」
張好今年56歲了。自從丈夫死掉後,她再也沒有結婚——現在哥哥住在她家,每天早上,哥哥跟著她後面來上班,吃住都由她管。拖著哥哥,哪兒有人會願意和她結婚呢?張志成被認定為殘疾三級,每月補貼400元,妹妹說,這連早餐都不夠吃。可她也不忍心放哥哥去福利院「等死」。
下午四點,張志成從午覺中醒來。等他走下樓來,張好把他的外套羽絨服拉開,仔細替他圍好圍巾。張志成不高,一米五的個頭,戴著一頂帽子,睫毛長長的,乖巧地讓妹妹擺弄著。他的休息室裡堆放著大鼓、小鼓、鑼鼓、大鈸。為曹迎林打鼓時,張志成拿上了最新的一面鼓。那是妹妹送給他的六十歲生日禮物。
張志成再次敲起鼓來,沒有節奏地點點鼓面。門口拴著的一條黑狗被鼓聲鬧醒。黑狗叫貝貝,原來在江邊流浪,半年前,張好將它收養了下來。現在,哥哥的朋友除了那些鼓,就只有這條狗了。如果再老一些,哥哥和自己的養老怎麼辦?她也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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