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並被污名半個世紀的飛虎英雄隊長(組圖)
1943年,飛虎隊與國軍飛行員共同組成中美聯合空軍。(網絡圖片)
1958年7月27日,陳納德將軍病逝。
如果沒有陳納德將軍及其飛虎隊英雄們的奇蹟發生,沒有這幫美國大兵顯赫的戰績和壯麗的犧牲,中國抗戰和太平洋戰爭的勝利肯定不會以後世熟知的時空關係實現,甚至不會實現;中美兩大民族之間將永遠缺少一個以自由和正義的名義、以鮮血和生命凝結而成的標誌和象徵,太平洋兩岸的敵對分子將會以更加陰鬱黯淡的色彩抹黑對方,現代男子漢為數有限的義舉和美德將為更多的不良記錄所遮蔽。
誠如無意間闖進這群現代羅賓漢中的弱女陳香梅所言:「一個美國南方飛行教官,決意在亞洲與日本作戰,這真是上天的安排。」如同所有的傳奇英雄一樣,陳納德是一個受到、並且領悟到天命垂顧的顯例。
1940年,陳納德與蔣介石、宋美齡合影。(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如果沒有羅斯福總統對日本的厭惡和警覺,沒有「儀態萬方」的宋美齡「女王般的一擊」和那道甜蜜而不可抗拒的「命令」,沒有親眼目睹日本對上海、南京、重慶、昆明以及整個中國的空中屠殺,沒有對空中打擊的天才構思和宗教般的信念,尤其如果沒有中國元首和人民的「堅定精神、信心、忍耐和英勇」,以「考察農業」為由、只有三個月簽證的美國退役上尉克萊爾・陳納德(Claire Lee Chennault)不可能一口氣在中國待上八年,不可能有那一樁樁至今還在激動中美兩國的傳奇故事,直到永遠。
基督教福音傳統曾把一批又一批傳教士和殉道者送往世界各個角落,美國西部拓殖運動將其「天定命運」一直延伸到太平洋,並且塑造出一種男子漢氣概:一經發現真正偉大可愛的事物,便不顧一切地為之奮鬥。這種氣概,驅使260萬美國青年在威爾遜總統讚許下前往炮火紛飛的歐洲;二戰前夕,成千上萬海明威的同齡人為馬德里的自由和民主而戰……。不過,前者是對參加美國獨立戰爭的法國志願軍的「知恩圖報」,後者則由西班牙裔美國人所推動。
打破三百年的偏見和歧視,自願為中國效勞,乃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西方男子漢氣概,一次道德立場的劃時代轉換。劍橋生物化學家約瑟夫・尼達姆(Joseph Needham)偶然受到一名中國年輕女博士的鼓舞,便如保羅前往大馬士革途中改信耶穌基督一樣,「皈依」了中國文明,終身致力於恢復中國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的高尚事業。這名信奉「科學和真理沒有國界」的英國科學家對中國古代文明的研究之廣,痴迷之深,成就之高,影響之巨,超過了所有中國學者。因為崇尚道家始祖,這名與中國素昧平生的倫敦中產階級人士乾脆改姓換名,「李約瑟」這個名字從此永遠與中國融為一體。與李約瑟一樣,純屬偶然,約翰・金・費爾班克(John King Farirbank)「一旦接觸到中國二字,便立刻為之著迷」,儘管不知道「它會把我引向何方,但這是一樁事業,一樁使人心醉神迷的事業」,從1945年執教哈佛到1992去世近半個世紀中,他開拓了美國的漢學研究,成為世界範圍內的中國研究泰斗,並且也為自己取了一個中國名字「費正清」。
類似的例子還有比利時神父雷鳴遠、德國商人拉貝……。他們共同塑造了一種現代男子漢精神,深信有一種共同的人類命運和使命,捍衛世界各地的自由、文明、民主、人權是一場激動人心的值得為之戰鬥的正義事業。而中國的古老、廣袤、無辜、良善、堅韌、不屈不撓以及東方特有的神秘氣質、優美的山川河流、與世無爭的人民,都會喚起他們深深的同情、嚮往、尊重、愛憐和欽敬,正如一位豪俠仗義、心中湧動著獻身衝動和拯救熱忱的騎士,與一個天生麗質卻歷經磨難的女子相遇一樣,迸發而出的是上帝在千萬年間灌注於男子漢心中的俠義、愛慕、英勇、偉大的品質……
第一個自願為中國而戰的西方男子漢陳納德將軍。(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涇渭分明的善惡分野,使這種男子漢氣概得以前所未有的滋長勃發,陳納德只是體現這種氣概的西方男人之一。但他以「武裝的先知」身份,直接參加到億萬中國人求取生存和正義的戰爭中,因而平添了不尋常的意義。
陳納德是第一個完全出自對中國的同情、對日本的憤怒,自願為中國而戰的西方男子漢。他踏上中國的1937年和他離開中國的1945年,正是中國人生死存亡的八年。一名美國退役軍人,不顧森嚴的法制和軍規,不顧一戰以後不可撼動的「中立法案」和微妙敏感的美日外交關係,單槍匹馬地站在中國一邊,這是男人世界中道義精神對世俗邏輯和叢林法則的罕見勝利。
從某種意義可以說,陳納德天馬行空、我行我素的「非法」行動,相當程度地推近了美日開戰的距離,緩解了中國「苦撐東亞」的困局。單憑這點,就可稱不朽。
自從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八國聯軍鎮壓義和團以來,一群武裝的西方男人志願與中國人並肩戰鬥,在東西方關係史上這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們沒有讓中國人流血而是為中國人流血,沒有掠奪中國人本已匱乏的物資,而是把七十餘萬噸中國亟需的戰略物資從地球上最艱險的航道運進中國,沒有非禮中國良家婦女,而是以超越種族、國界和文化藩籬的人類之愛與中國姑娘喜結良緣。他們只是因為年輕和世世代代的肉食習俗吞食了比幾乎素食的中國人更多的豬牛雞魚……他們英勇善戰、豪俠高尚的作戰動機中,有讓中國人咋舌的薪金報酬,他們也曾犯下誤炸中國人的荒唐過失。
陳納德之所以成為馬可波羅以來最受中國人歡迎的西方人,是因為在他的天才指揮和無畏精神的鼓舞下,飛虎英雄們為中國人出了最大一口惡氣,擊落了大量日機(這些日機可以毀滅五百萬中國人的性命),是因為飛虎小夥子們以一千多年輕的生命與中國人共同孕育的中美友誼之花,是那樣鮮血淋漓,悲壯瑰麗。
只有一名與中國共同戰鬥了八年的美國軍人,一名經歷了無數流血和死亡的男子漢,一名與中國結下真正情緣的西方男人,才會留下不似情書、勝似情書的柔情告語:「我自覺對解除日機空襲的威脅略有貢獻,而以消滅敵空軍為我快樂的源泉。協同中國軍隊作戰,是值得驕傲的。中國人民面對巨大艱難所表現出的勇敢和熱烈和愛國心,更鼓舞了我們努力抵抗共同的敵人。」
「八年前決定來中國時,我是一個陌生人。可是,等到一踏上中國的土地,立即就沉浸入中國的友誼的懷抱。中國人友誼最寶貴的表現,莫過於在日軍佔領區救援被擊落的美國飛行員而不絕地傳遞情報。我希望看到中國強大而且團結,只有團結的人民,才能克服一切困難。我已和中國發生了如此密切的關係,大家同患難共生死,所以我也應該算是半個中國人。我熱切地希望飛虎隊的標誌永遠高懸!請永遠記住,她是太平洋兩岸兩個偉大民族在戰爭和和平時期向共同目標奮進的象徵。」
一百多年來,中國內憂外患,迭遭侵凌,飽受屈辱。這樣一種遭遇,使中國不可能不敏感自尊,恩怨在心。但豁達通脫,知恩圖報,始終是中國性格的主要方面。中國歷來崇尚豪傑精神,推重大丈夫氣概和英雄本色,所謂「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所謂「我若見性時,輪刀上陣也得見之」,所謂「不忘在溝壑,不忘喪其元」,所謂「壯士一去,大樹飄零」……陳納德和飛虎英雄們的男子漢氣概,與中國古已有之的英雄主義傳統正相契合,於中國正在復活的犧牲擔當精神正相激盪,因而格外天然地為中國人所欣賞、所稱頌、所回報。
幾名中國農民援救美軍飛行員並投之以一瓶啤酒,半世以後美國大兵報之以一箱啤酒的美聞,同時印證了「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和「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的東方美德。直到今天,中國人還在把目光投向喜瑪拉雅山白雪皚皚的雪峰峽谷,還在搜尋美軍飛行員的遺骸。這足資證明,男子漢的慷慨赴死和大義犧牲,是天底下不朽的詩章……
與美國人一樣,中國人同樣早已確認「天地之間人為貴」,同樣珍視生命,秉賦著同樣深固的終極關懷。淳樸厚道的中國老百姓,可以輕而易舉地越過大洋、地緣、種族、文化以及意識形態的鴻溝,還朋友以友情,還英雄以頌揚,還烈士以追祭,還恩德以銘記,不管他是關羽、武松式的中國好漢,還是陳納德和飛虎隊式的美國英雄。
正是在浩瀚的中國領空,陳納德的空戰藝術被發揮到極致,研究陳納德的專家相信,如果按照陳納德的策劃,日本不可能在1944年那場該死的豫湘桂大戰中取勝,東亞可能比歐洲戰場更早地結束戰爭,根本不會產生幾乎使中國抗戰成果化為烏有的《雅爾塔協議》。
在更為浩瀚的中國人心中,飛虎隊男子漢們體驗滋潤著人類相濡以沫、以德報德的偉大本性。中國人在「同種同文」的日本人那裡遭受了無數的苦難和悲痛,卻從「非我族類」的美國軍人身上領略到拔刀相助、同仇敵愾的人類道義之美。
作為美國飛行員,陳納德和飛虎隊員們,在中國打了一場與他們的同胞在歐洲和太平洋上空同樣輝煌而更加動人的戰爭,他們同樣無愧於丘吉爾對英國皇家空軍的評價:歷史上從來沒有如此之少的人對如此之多的人作出過如此之大的貢獻。
作為男人,作為英雄,他們還擁有令人忌羨的悲劇性命運。因為與馬歇爾、史迪威等人的齟齬,陳納德在戰爭結束前被解除了職務。雖然獲得中國抗戰最高榮譽——青天白日勛章,受到幾十萬中國人的盛大送行,但是這名最有資格在東京灣密蘇里戰艦上出席日本投降儀式的飛虎將軍,卻被迫取道埃及怏怏回國。
1960年,飛虎將軍陳納德銅像揭幕典禮,蔣夫人宋美齡(左)和陳納德夫人陳香梅女士(右)出席。(圖片來源:中央社)
因為與蔣介石、宋美齡夫婦的特殊友誼,陳納德長期被中國(共產黨)政權疏遠,唯一一座半身胸像不是在他魂牽夢繞的大陸,而是在他不熟悉、對他也不熟悉的臺北悄悄塑起。雖然華盛頓美國國家公墓中,陳納德享有唯一一塊用中英文書寫墓碑的殊榮,雖然他的名字在中國家喻戶曉,完成他的塑像和飛虎隊的紀念碑卻始終是未來設計家的任務。
歷史對陳納德最終是多情的。雖是姍姍來遲,美國軍方和社會終於承認他是二戰的大英雄,他的戰友和部屬在中國受到凱旋式的歡迎。
陳納德得到的最大回報,是一名美國大兵、一名西方男人、一名男子漢所可得到的最高獎賞:他得到了一名中國女子的愛。這使他不僅在戰爭、事業、功勛的意義上在中國抗戰史上永遠佔有特殊的席位,而且在感情、血緣和靈魂上永遠與中國難解難分。
完全可以推測,在中美兩大民族共建和平與友誼的奮鬥中,陳納德和飛虎隊將是太平洋上一座巍峨的橋梁,如果出現相反的情況,他們將變成不可輕易逾越的屏障。在雲譎波詭、吉凶未卜的今天,男子漢的遺產有如是意義和作用,足以令人神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