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閆隊漫談「時代進步」的話題

上個月底,承蒙厚愛,王隊和閆隊來看我,其間,說到「時代進步」的話題,閆隊勸導我,說「時代在進步」,我則不以為然,因為我看出去的時代,和歷史書上的時代,沒有一點不同,我只承認,人類科技文明是在不斷進步著的。當時憑直覺,我認為「時代進步」說是沒有根據的。回來整理了一下思緒,才行諸於文。打量當今我周圍的這個世界,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和百年前相比,左邊還是義和團,右邊還是帶路黨,上面滿朝的和紳喳喳喳,下面一望無際的韭菜綠油油,實在看不出時代進步在哪裡。

上歷史課的時候,老師把原始社會稱作原始共產主義社會。說原始社會人人平等。去赤峰看紅山文化,知道原始人居住的是地窩棚子,原始社會之所以平等,是因為生產力水平太低沒有能力不平等。大家如果不抱團取暖,就無法抵禦大自然的天災人禍。那時候打了獵只能均分,沒有冰箱,就算你想多吃多佔,也沒辦法保存,不像現在,有離岸金融有瑞士銀行,掠奪其他人的生存資源的手段更隱蔽了,從這點上說,時代確實進步了。但這只能是貪婪的進步,助長了人性的扭曲,和人類文明進步沒有一毛錢關係。

我因患帕金森病,失去工作能力。去勞動局打聽,能不能不繳社保。祖國強大了,是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我盼望著社會主義對我這個苦命人能有些照顧。勞動局「勞動能力鑑定科」的一個老女人回覆我說,「要躺在床上起不來,才能談不繳社保的問題」。我勒個去。躺床上起不來,這不就是將死之人或者是癱瘓之人嗎,一個人行將就木,談什麼社保不社保,還有意義嗎。難不成你的社會保障能從陽間一路保障到陰間!從老女人冷酷的面容裡,我能感受到,勞動局那把鐮刀,磨刀霍霍,時刻準備著,不會因為你人生的不幸,而對你有絲毫客氣。一股寒意不寒而慄。

大概一九年早春,承蒙派出所秦教導員熱心,帶我去民政上,看能不能爭取一點補助。在民政上,弄了一大堆的紙張,回來研究發現,要拉我女兒的年收入清單,要拉我老婆的年收入清單,要拉我老娘的年收入清單,不但如此,還要每個人按一個大拇指印,這一套程序下來,不但繁瑣囉嗦,還把人折騰的低三下四,問題的關鍵是,喪失了最後最後一絲尊嚴,也不一定能審核通過,拿不拿得到補助,還是個未知數。想想,我餓死算了,犯不著為了一兩千塊的補助,趕這趟渾水。對從民政那兒拿錢,我敬謝不敏。後來想想,我也想通了,人類社會走到今天,從來都是鐮刀割韭菜,什麼時候輪到韭菜戰鐮刀的呢。社會文明、時代進步的標誌之一,就是一個社會裏,弱者有生存的空間。本來,我有父親的二千元退休金可以啃老,父親死後,我生活日益逼仄,閆隊說「時代進步」,我無言以對,只能「呵呵」了。看來我是拖了時代的後腿,扯著時代的雞巴了。兩三千年前,有那個誰提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概念,從我自身的實際遭遇出發,對比一下,要我認同閆隊的「時代進步」說,實在難於苟同。幸好,我有自知之明,在父親過世後,及時退出了14億人群,以免給時代丟臉。

一八年底,鐵匠兄和唐律師來看我,我說,我經常看中央臺的《動物世界》。動物世界裡,在動物遷徙的過程中,對那些生病或病重的同類,都是採取遺棄的辦法,次一點的,就是避免拖累同類,被同類殺死;最殘忍的,就是被同類分食,好像只有人類,還能互相同情,互相關心。惻隱之心,憐憫之情,人皆有之。所以,我對來看望我的人,一直心存感激。不是人,當然就沒有人性啦。你看非洲的獅群,在獅王年老體衰後,就是被挑戰的年輕獅王趕下臺,咬死。相比較而言,人類就沒有這麼明目張膽的殘忍,在王位爭奪中,顯得溫情脈脈多了,還美其名曰「扶上馬,送一程」。也許,相較於動物世界,人類算是進步吧。再怎麼說,人畢竟是人,懂得偽裝一下。

我們都知道一個故事,在中國入世談判當中,龍永圖不停地遞條子給朱鎔基,說這個不能答應那個不能答應。相較於朱鎔基,龍永圖顯得有些書獃子氣,「圖樣圖森破」。後來,朱鎔基對手下說,你們仔細研究世貿協議規則,看有什麼空子可鑽。近年來,有華文媒體評選當代的政治人物,朱鎔基名列榜首。對此,我只能又一次抱以「呵呵」。找漏洞、鑽空子,說白了,就是偷姦耍滑耍流氓。沒有經歷過極權統治的人,沒有被酷吏壓榨過的慘痛教訓,看不清偽善的真面目。好像在春秋的時候,有一個「田忌賽馬」的故事。說孫臏指導田忌運用智慧賽馬贏了齊威王。歷史鏡頭如果能像電影鏡頭那樣回放,朱鎔基的入世、和田忌賽馬是一個路數,那就是不遵守契約,破壞遊戲規則。只不過這個破壞遊戲規則在賭徒那兒叫出老千,在諸葛亮那兒叫計謀,到了朱鎔基那兒,立馬高大上起來,叫中國智慧。其實就是不講誠信、玩弄規則,眼前看,奴才馬屁精們洋洋自得地說,「中國智慧贏了全世界」;長遠看,這不過是中國人慣有的小聰明,實質就是愚蠢,害人害己。人心總是相同的,吃虧上當只能是一次。害別人吃虧上當,倒過來也是害自己,不能融入國際社會。與國際主流價值觀格格不入的後果,最終結果就是玩一場返老還童的遊戲,打架!

遵守契約,履行契約,就是尊重自己認同的價值準則。才能開出文明的花,結出社會繁榮的果。遠的不說,從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同外部世界的衝突,無一不是價值觀的衝突。直到今天,還有人在鼓吹「雙贏,就是中國贏兩次」,諸如此類,這種反智反社會反文明的話語能大行其道,佔領主流話語市場,說明其背後狹隘的民族價值觀在作祟,也只能說明雞國這個群體思想的落後人種的落後文明的落後。縱觀現代社會,我們生活的社會,從軟體到硬體,哪一樣不是來自西方。軟體諸如法律典章(譬如拿破崙創立的科學院制度、現代大學制度、整個大陸體系的成文法制度)、宗教情懷、普世價值等等,硬體諸如汽車飛機大炮乃至日常器具,構成現代生活的方方面面,你倒是告訴我,雞國自己貢獻的有什麼。在人文領域,現在又在鼓吹恢復傳統文化。且不說當年「破四舊立四新」的折騰,讀小說《白鹿原》讀地方志《常熟文化研究》,我們說敬老愛幼、扶貧濟困,這些都是傳統文化裡最基礎的東西。自從南京的彭宇案以後,你沒有個五十萬一百萬的身價,就不要跟我說要去學雷鋒扶老人,在雷鋒的年代還有雷鋒,在後雷鋒時代,雷鋒絕跡了。雷鋒絕跡了,時代就進步了嗎。至於扶貧濟困,我就不多說了。說說都是淚。

城頭變換大王旗,不是進步。我理解的「時代進步」,是文明的進步。又或許,這個「時代」一詞,包含了兩重因素,時間和社會。對於時間,我自我的感知是一無所成,跡近半個世紀,一直掙紮在底層,只有年齡在搬上去。對於社會,我們縱向比,不要太遠,就和八十年代比,那時候剛剛擺脫文革的陰霾,朝氣蓬勃,相比較於今天的刪帖封號,社會空氣要自由多多。而自由是社會文明的基石。再在縱向里拉長一百年的距離,把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和李鴻章的洋務運動做下下比較,洋務運動最終被甲午的炮聲驗證了它的失敗,而鄧氏改革,哪個社會階層獲利了?!鄧力群做過一個夢:夢到中國有了黑社會;夢到有錢人殺人,逍遙法外,窮人有苦無處訴,共產黨員脫離群眾;夢到工人失業了,下崗了,資本家回來了搞剝削,農民沒有地種,人民受二茬罪;夢到中國到處是妓女,性病,窮人把女兒送進地獄;等等。這個夢,後來在中央理論務虛會議上被鄧小平痛批。呵呵,所謂改革,你自己看吧,我是實在看不出進步可言。順便贅言一句,革命、復辟、政變,歷史上都有成功的例子;但是從商鞅變法到王安石變法到洋務運動,歷史上所有的改革,都沒有成功過。鄧選第三卷,「如果我們的改革出現了億萬富翁,那我們的改革就算失敗了」。

再說傳統文化,好像又在倡導恢復。但西方的文明之花只有在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的澆灌之下,才結得出文明的果實。這個恢復傳統文化,讓我又一次想到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老套路,唉,太陽底下真的沒有新鮮事物。宗教改革、新教倫理催生了清教徒這樣一群高尚人格的人文群體;讀弗裡德曼夫婦的《自由選擇》,知道資本主義精神澆灌下產生出了自由市場經濟體制,誕生了一大批獨立的中產階級群體。因為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屬性,使這個中產階級群體有實力來抗衡上層的政治精英。蔡英文說,臺灣不能沒有反對的聲音,臺灣不能沒有制衡的力量。西方的這兩個群體引領社會走出了始亂循環皇朝更迭的死結,走向近現代的憲政文明。可惜西方的這些好東西在雞國一絲半點影兒也沒有,何來時代進步。楊小凱說,一個最好的政體和一個最壞的政體在歷史的長河中相比較,或許對歷史有意義,但人生不過百年,如果你不幸生在那個最壞的政體之下,你最關心的不是什麼意義,而是個人的幸福。以此而言,「時代進步」,是一句政治正確的廢話,對於我這個草根來說,則完全是一句大而無當的空話。

2021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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