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一天

我所居住的這個村莊一一浙江爛柯山下的爛柯村，我極其懷疑這個地名太過離譜，應該是中國神話故事不著邊際的杜撰和穿越，當不得真。

事實也是如此。我在這裡住了近二年，感覺這裡的太陽起落，雞鳴狗叫，房屋樹木，和其它地方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人也很稀疏平常，並無仙風道骨後人的痕跡。哪裡還有什麼神仙啊，什麼長生不老的。連鬼都沒有一個。真是太寡趣了。

總之，我是於光遠"科學"觀點忠實的擁護者。既不信什麼未卜先知，也不信任何特異功能。我總以為我這一輩子，將在沒有神祇光顧的平淡無奇中，像無數蹩腳的小說家編撰的蹩腳情節中，蹩腳的主人翁一樣，度過自己蹩腳的，毫無懸念的未來時光。

意外總是在平淡無奇中出現。二零一九年十月二十五日這個日子，它顛覆了我成型了的關於天地人神之間的解釋系統，如果不是栩栩如生的親歷，我發現其實我在思維上和那些我不屑一顧的，不可理喻的小粉紅，並沒有什麼不同。

這天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愜意日子，在村子西頭的桂花樹下，來了一個安徽口音的中年男子。身材結實，騎一摩托車，插一桿小國旗，自稱是做新幣換舊鈔生意。其實這是掩護，(我後來想)，怕被人檢舉搞封建迷信，他是相面先生。他一再聲稱看相是玩玩的，不收錢。

六十多歲的農民壽強，被人唆使看上前看相。他大概有點緊張，不停地吐著口水走上去，全然不顧周圍三五成群的人的觀瞻，我皺皺眉頭，心想這人太不文明。同時我猜疑壽強會不會是看相人的托，所以就在青石板上一動不動坐著，想找個人提出我的猜測。

壽強家財豐饒，故而周圍人起鬨:財神爺到了，給財神爺看看相。

相面先生聲明:我只是換鈔，看相只是玩玩的，拉拉人氣而己。

看相的對壽強說:你面相好，但脾氣不好！你沒有女兒的，你有二個兒子，都曾有過媳婦，但是都是離婚，孫子在你膝下。

喲喲，真是神仙啊。壽強說道:那我有幾兄弟，看得出嗎？

看相先生說:你兄弟五個沒有，四個沒有，三個也沒有，你兄弟二個。

接著，頓了一頓，看相的東西眺望了一下，說:你的脾氣不好，你的兄弟，不是被淹死，就是上吊死。

後經驗證，壽強的這個弟弟，確係上吊而亡，哥哥太強勢，弟弟太懦弱，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種不甚興彩的家庭舊事，讓人群一陣嘩然。

六十多歲的福生，在衢江中學食堂打工，此時下班回來，在電瓶車上未及回家，頭盔還未摘下，一看靈驗，就大聲嚷嚷:幫我看下，幫我看下。

相面先生讓他摘下頭盔，豎起食指，中指無名指橫排，呈座標狀，目測了福生的臉框:你命好有福氣，但不會享福。你五個女兒沒有，四個女兒也沒有。你有三個女兒。你三個兒子沒有，二個兒子沒有。你有一個兒子。

我天天和福生玩，知他子女情況確實如此。福生在八十年代，生了二個女兒。他發誓要生一個兒子出來。為此，他夫妻倆逃避計畫生育，去了江西懷玉山遠親家，以上山剝桂皮為生。一年後，又生了一個女兒，他順勢將女兒送人，又一年，寳貝兒子呱呱墜地。回衢縣後，發現泥房內的門牖被扒，最後是交了四百元罰款了事。那年代，對一個農民來說，四百元絕對是一筆巨款。

我坐不住了，從石板上站起，生怕漏過看相人的一個字。

中年婦女秀英此時見縫插針。看相人說:你嫁丈夫如有兄弟，則婚姻不長久，幸虧你丈夫是獨子。婚姻無虞，不過你的婆婆死得早，是喝農藥死的。

這樣形同惡咒的描述，竟羸得人群的驚嘆。事實確實如此。秀英丈夫的母親是改嫁給現公公的。公公為人瑣碎，常為飯該怎麼燒，衣服該怎麼洗之類瑣事，行使男子漢定於一尊的權力。更兼性生活花樣百出，讓年輕的婆婆感覺了無生趣。其丈夫僅二歲時，就憤而喝農藥自盡。那已是老古董的歷史了，村裡人都快遺忘了，這個相面先生真是讓人驚嘆。

輪到我的房東，土郎中志偉看了。

「 你五個女兒沒有，四個女兒沒有，你有三個女兒」。

志偉聽罷，連忙擺擺手。因為志偉名義上才二個女兒。還有一個是給某婦人看病時，診斷出其老公無法生育，志偉為做好事，積善行德，就幫該婦人借種，再誕一女。私生女，當然不足與外人道。

看相先生繼續道:你有五個兄弟，你是第幾個？

志偉答:我是老二。

你大哥是橫死的。不是炸藥炸死，就是被槍打死。

志偉的長兄，早年儀錶堂堂。部隊回來，氣宇軒昂。博得某婦人親睞。遂苟且。婦人性癮極大，有一日兩人正在山野行秦公之事，被其兄長之子逮獲。遂擊毆婦人，失手送其魂歸西天。志偉兄頂罪，終被槍決。

志偉說，這個相面先生，真神人也。我一生從不服人，此時真想倒地三拜。實楊柳神再世。後還議及志偉子女婚姻不順，皆循規中矩，無一模棱。

此時我打消了上去請相面先生看一看的心念。因我是外地人暫住，不想讓他把我的來龍去脈，扒個短褲不剩。何況年近甲子，那怕說我命好，又能如何？

七十歲老寡婦荷花趨前。看相先生又推托了一番，說是鬧看玩的，轉而進入正題:你的福氣好，雖是三起三落，但大難巳過。你沒有女兒。你兩個兒子都好，有一個差點。不順。沒討到老婆。

荷花問:哪個兒子不順。

看相人:小的。

荷花:討不討得到老婆？

看相人:不好說。

荷花急了、為什麼討不到老婆？

看相人:不能說。

看相先生看到荷花臉頰歪的，告訴她，你的臉一邊壓住另一邊，你沒老公了。你年壽可活九十四。

荷花大兒子娶了衢縣廣電局長的公主，按國人的標準，自然是錦上添花，烈火烹油，旺得很。小兒子在衢縣精神病醫院當醫生，因為膀大腰圓，遇到武瘋子，都是他上去三下五除二撳翻在地，打上一針硃砂，就老老實實了。這樣的活幹多了，自然有損陰德。當然，一個早年守寡的農婦，能拉扯這兩個兒子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人群驚嘆:楊柳神到了。

又一個農婦水芹被言中:我看你面相不好，有神經衰弱。你嫁人，嫁三個兄弟的不行，嫁有兩個兄弟的可以。嫁兩個兄弟中的老大不行，要離婚的，嫁老二可以。

人群哄笑:水芹嫁的就是兩兄弟家庭的老二。

你的兒子很會讀書，會當官的，並且是當大官。但有忌諱的地方，不便明說。

於是水芹招呼看相人回家一敘。整個過程就結束了。

這個事情的怪異之處是:看相人不可能作弊。被看人不是達官貴人，都是草根，不可能有人貪圖你的錢勢，在暗地事先研究你。何況即使讓你在村莊潛伏一年，把每個人的花名冊細細琢磨，也不可能一字不差地，即興說出每個人幾十年前的往事。經過此事，我相信，也許萬物皆有靈。我的房東志偉，看了幾十年病，自詡自己幾十年的解釋系統超過常人，也對此事百思不得其解。

有鑒於在中國大地上，唯物主義大行其道，混世魔王層出不窮，睜眼說瞎話的地痞流氓比比皆是，世儈民眾拜鬼不拜神，上香拜佛祈求貪贓枉法一筆勾銷。還有一大群信口雌黃，把白說成黑的衣冠禽獸，整天不厭其煩的把地獄描繪成天堂的無恥之尤之徒。希望透過我的經歷，讓他們知道，萬物皆有靈。敬天畏地，才是你最佳的選擇。當天的錯事當天懺悔，不要有錯了就錯了，還要以更惡的行為來掩蓋錯。

否則，你到了有一天，會有天賜的看相人，來歷數你的罪惡的。

那你會生不如死。包括你的子子孫孫。

人在做，天在看。

劉斌2020年1月於浙江省爛柯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