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就要哪種藝術生活?看這詩就知道!(組圖)
周至於秦漢,是庭園的起蒙時期。
我們知道由周至於秦漢,是庭園的起蒙時期,社會思想,漸漸發達,人民的國家觀念,一變而為家庭觀念,從詩的方面去研究,當時的人就有愛惜庭園的意識了。《詩經》上說:「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
又《古詩十九首》,有: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更可見當時的人在園陵上植樹的好尚了。在散文方面,如班孟堅、司馬相如、張平子、楊子雲,諸人的文中所述果木珍禽,不一而足,庭園裝飾,略可考見一班。以限於篇幅,茲不多贅。
魏晉之庭園觀
從北魏起,佛教已傳入中國,影響於文學思想上甚大,故魏晉間之文學,多淡雅豪放,他們在庭園文學上的歌詠,亦是這樣的。
我們且看阮籍的《詠懷》,「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與在這個時期中,代表庭園文學的作家陶潛先生的《歸田園居》詩:「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以及「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諸詩,我們讀了之後,一種沖淡情懷,不覺油然而生,同時又覺得他們都喜歡,栽植桃李,而陶淵明的住宅,以榆柳作背景,以籬菊作花圃,這種淡雅鮮豁的裝景之美,與他在散文上所表現的桃花園記的設計,同樣的引人入勝。我們試看他理想造園的記中所述:「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復前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
其中的佈置,儼如近代新村的設施,後來一般庭園的設計,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甚麼小溪呢,假山呢,美池呢,差不多沒有不依據這個造園的意境而來的。
在這裡,我們知道他造園的意境,實是他想求得一個安居樂業的社會,所以他寄託園中人云:「避秦時亂,來此絕境,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可知他個人理想的社會生活,和都市要田園化的了。
六朝文學,是我國文學,由純樸進入雕飾之階段的時代,而造園的藝術,亦受很大的影響;加以當時的帝王,多窮奢極欲,大肆提倡造園,如《齊書》所載:
「世祖太子性頗奢麗,宮內多雕飾精騎,過於王宮,開拓元圃,園與台城北塹等。其樓觀塔宇,多聚奇石,妙極山水,慮上宮望見,乃旁列修竹,內施高障,造遊牆數百間,施諸機巧,宜須障蔽,以晉明帝為太子時,立西池,乃啟世祖引前例,求於東田,起小苑,上許之,窮極制度。」又《西京雜記》:
「梁孝王好宮室苑囿之樂,作曜華之宮,築兔園,園中有白室山,山上有膚寸石、落猿岩、棲龍岫。又有雁池,池間有鶴洲,鳧島渚,宮館相連,延亙數裡。奇果異樹,瑰禽怪獸,靡不畢具,王與宮人賓客弋釣其中。」
還有《渚宮故事》上,造園的設計,更說得詳細。
據云:「湘東王(即梁元帝)於子城中,造湘東苑,穿池構山,長數百丈,植蓮蒲,緣岸雜以奇木,其上有通波閣,跨水為之。東有禊飲堂,堂後有隱士亭,亭北有正武堂,堂前有射堋、馬埒,其西有鄉射堂,堂前行堋,可得移動,東南有連理堂。……北有映月亭、修竹堂、臨水齋,前有高山,山有石洞,潛行宛委二百餘步,山上有陽雲樓,極高峻,遠近皆見。北有臨風亭、明月樓,顏之推云:『屢陪明月樓,並將軍扈熙所造。』」
陶淵明造園的目的,實是他想求得一個安居樂業的社會。
四種造園之法
由上面的記載觀之,當時造園的作法,有幾點很值得我們的注意:
一、其添景的建築物,如樓觀、塔宇,多聚以奇石。能配置適當,恰與天然之山水相仿佛,這非有藝術的手腕,何能到了「妙極山水」的境界呢?所謂藝術是自然的完成,真是不錯呵!
二、園中的規模宏大,宮館相連,竟延亙至數里之大。而所搜集的動植物,都是些奇種異類。
三、假山之下,築有水池,上建亭閣,開後來造園的藍本。
四、在極高的地方,已經設置一樓台,不但可以瞭望全園的風景,而且遠景,亦可收羅在眼前,這不能不佩服當時造園的人的匠心和他的眼光呵!
我們再看這個時期中的紳士階級的庭園是怎樣的呢?茲將當時謳歌庭園文學的幾個代表作家的詩,抄在下面,便可想而知了。
宋謝靈運的《田南樹園激流植援》詩:
「群木既羅戶,眾山亦當窗,……」
又他的擬古:
「榮榮窗下蘭,密密堂前柳,……」
謝莊的《北宅秘園》:
「微風清幽幌,餘日照青林。收光漸窗歇,窮園自荒深。綠池翻素景,秋槐響寒音。……」
鮑照的《從庾中郎遊園山石室》:
「荒塗趣山楹,雲崖隱靈室。岡澗紛縈抱,林障遝重密。昏昏磴路深,活活梁水疾。幽隅秉晝燭,地牖窺朝日。怪石似龍草,瑕璧麗錦質。洞庭安可窮?漏井終不溢。沈空絕景聲,崩危坐驚栗!神化豈有方?妙象竟無述。至哉煉玉人,處此長自畢。」
何遜的《酬範記室》云:
「林密戶稍陰,草滋階欲暗。風光蕊上輕,日色花中亂。」
楊素的《山齋獨坐贈薛內史》二首:
「深溪橫古樹,空岩臥幽石。……蘭庭動幽氣,竹室生虛白。落花入戶飛,細草當階積。……」
「岩壑澄清景,景清岩壑深。白雲飛暮氣,綠水激清音。」
好了,我們就只舉這幾首罷,作者的目的,是在想證明這幾個作家的詩,他們雖是一些貴族階級,而於庭園的歌詠,卻偏重在清幽的境界中,所以他們所栽的花木,甚麼蘭呢、竹呢、槐呢、柳呢等類的東西,多多地栽植,配置起來,然後才有「微風清幽幌」,「秋槐響寒音」的景況,有了活水、怪石、林密、路深,這一幅畫圖,他們怎不生出神化和妙象的感歎來呢?!
唐宋之庭園觀
中國藝術,到了唐宋,漸漸地變成獨特的國民藝術了。所以這時代從庭園觀點上去看,可說是中興的時代,蘇軾跋吳道子畫上說:「智者創物,能者述焉,非一人之所能也,君子之於學也,百工之於藝,自三代曆漢至唐而備矣。故詩至於杜子美,文至於韓退之,畫至於吳道子。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
宋人以這種眼光去考察中國文化,到唐代已臻極盛,不能不說是有獨特的見解。
在這個時代,文學又是一個轉變的時期了。一般作家對於庭園美、自然美的禮贊、思慕、憧憬、感傷等,比較以前,更來得磅礴,同時在貴族階級方面,又是適當承平少事的時代,他們在這種安樂閑豫的社會中,生活充裕,於個人享樂上,自是無微不盡,所以庭園之富麗,講求裝飾,自不待言。
我們從詩方面去看此時的庭園,去做個別研究,實在不勝其繁,而且感興賦詩,各有寄託,自不能妄加揣測,不過當時的作家,於庭園美、自然美的實感,不能否認的。我們從他們的現實生活中所表現的詩上去觀察,去估定當時庭園所用的材料,在他們美的觀點上是怎樣的配置,同時影響於他們的作品,又是甚麼樣的情形,到甚麼的地位呢?這些是我們講造庭園藝的人所當注意的。
唐宋的庭園觀,可謂是中興的時代。(以上圖片來源皆為國立故宮博物院)
茲將當時幾個代表作家的詩,我們試去研討:
韋應物的《對芳樹》:
「……山窗凝宿陰,花草共榮映,樹石相陵臨。獨坐對陳榻,無客有鳴琴。寂寂幽山裡,誰知無悶心!」
「迢迢芳園樹,列映清池曲。對此傷人心,還如故時綠!」
「山明宿雨霽,風暖百卉舒。泓泓野泉潔,熠熠林光初。竹木稍摧翳,園場亦荒蕪。俯驚鬢已衰,周覽昔所娛。」
又《遊開元精舍》:
「梁園新雨後,香台照日初。綠陰生晝靜(一作寂),孤花表春餘。」
還有《燕居即事》:
「蕭條竹林院,風雨叢蘭折。」
杜甫的《樂遊園歌》:
「樂游古園崒(一作萃)森爽,煙綿碧草萋萋長。」
《滕王亭子》:
「古牆猶竹色,虛閣自松聲。」
韓詩《山石》:
「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
又他的《秋風》:
「會將白髮倚庭樹,故園池台今是非!」
像以上這樣作家的描寫,在他們的詩裡,隨處都可看到是極其靜穆的。他們以園林為娛樂晚景的設施,多半取風景清幽。故其所取材料,都是一些竹木松櫪之類;再加以自然的「山紅澗碧」的紛披,他們在這樣的環境中,濯足於溪流裡,聽水聲的潺潺,讓輕渺的微風吹拂他們的衣裾,在他們看來,夢一般似的,仿佛飄飄然而欲仙了。
他們雖亦有樂於山林泉石之勝,有花草可玩,鳴琴可娛,但一種苦悶的心情,仍未能去諸懷抱,所以即在芳園池曲裡,他們仍不免一些感傷的流露,他們愈觸景故園,愈加增他們感傷的作品。此種感情聯續的波動,是與物象的榮枯成對比而生共感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