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證明了我!當你開始閱讀 就走進了故事(圖)


回頭去寫生活過往中的某些片段,「時間」對我來說,幾乎是可觸摸得到的生命。(圖片來源:Adobe Stock)

無論小說或散文,敘述總起始於時間點。時間軸滾動,過去、現在、未來,一路奔馳,稍縱即逝。所以《追憶似水年華》作者普魯斯特不斷提醒讀者:毀壞一切的是時間,拯救一切的是記憶。可是當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在他的《時間簡史》裡鄭重的告訴世人,「時間倒流」與「時間箭頭」,並非只存在於文學的想像,而是新宇宙觀的一種奇異現象,是膨脹的宇宙收縮而使時間倒流的空間奧祕。有朝一日,人類利用科技,利用量子理論讓時空捲曲,真的有可能回到過去。

那麼,除了震撼,我們又該如何面對所珍藏的寶貴記憶?

真有那麼一天,在「時空捲曲」或「時空蟲洞」的裝置中,我們帶著某種特別的記憶去時光旅行,重回那忘不掉的某個場景,去安慰在那段時光中無助又低微,曾經受傷的自己。這樣的畫面,似乎就是科幻電影的一幕。果真如此,回到過去的我們,真有勇氣像電影情節般,改變並扭轉正在奔向現在的「未來」?

佛洛依德認為心靈有一股力量,可以將某些巨大的創傷情緒隔離開來,以保護自己不受這些情緒的影響。這些被推到潛意識中的記憶情緒,只有在透過治療的過程被挖掘、正視,進而紓解。寫作就是我替自己治療的過程,不必苦等讓「時間倒流」回到過去的科技。憑著記憶,我認識了自己的內心世界;藉著寫作,我看到了自己心理需求的真相。

回頭去寫生活過往中的某些片段,「時間」對我來說,幾乎是可觸摸得到的生命。這些親人、朋友、居所、場景,幢影重疊交織成我現在的生命圖象。有一陣子,我對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的《存有與時間》(Sein und Zeit)這本書相當好奇。他分析了人存有的意義,與時間的關聯性,百轉千迴。除此之外,Sein(存有)和Zeit(時間),念出來的兩個德語音節,簡潔有力又彼此和諧,充滿了音樂性,讓我著迷。這也使我看見無論中外,作家對字句聲色的琢磨,是有志一同的。至於該書難懂的哲學問題,我依稀記得「要瞭解存有,就要以時間為視域」。

時間,確實給了我很多的素材,證明我的存有。

然而,我所知道的世界,畢竟是有限的。我只得小心的,把自己的眼光注視在那限度以內的事。從自己的存有和時間的關係,從沉澱中回味情緒。我開始想像自己的一枝筆像攝影鏡頭,對著自己的內心世界觀照。我的內心宇宙開始收縮,回到過去,回到原初的關係裡。鏡頭探索的是,我所存在的,這個沒有歸宿的文明世界裡,普遍的孤獨。

或許讀者感受到某些篇章的些許哀傷,但我不是要強調那淺薄的感傷,只是想忠誠的陳述你我生命中,都曾有過的恐懼和顛撲。當然,最終希望透過這副內在的鏡頭,改變我的視角,同時提供讀者一張純真的心靈照片。這些篇章大都曾在副刊與雜誌出現過,從早期的〈永清浴室〉、〈安由戲院〉到最近的〈細姨街的雜貨店〉。對那些舊有歲月的書寫,不是側重在「舊」事務的懷念,而是在對舊時代裡所隱藏的一種精神的尊敬。

在這些文字裡,有我對親族長輩的想念,對母親早逝的遺憾,對父親長期漂泊海外的沉痛。過去時空的每個經緯交叉點,都有一個時代的故事與縮影,文字或許不必特別強調歷史感,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在歷史中被形塑,在現實中被綑綁。如果有人問我,生命到底是什麼?我會回答,是一場永不間斷的泅泳,無論在哪個時代。我們只能靠自身的奮力前往,才不致在茫茫生活中溺斃。

收錄在此書的篇章,是生命中的每個片段,一如〈細姨街的雜貨店〉。今年一月,在寫該文時,適逢小外孫女「百百」出生,我看著她脫離她母親身體的那一刻,比她母親出生時更讓我感動,彷彿經歷了生命長河裡的一場波濤洶湧。看著她,我的心在悸動;抱著她,我的手在發抖。

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生命的源頭,我想去認識她,卻只能在〈一張戶籍謄本〉裡。我想起了父親,給我生命的那個人,我的孺慕之情,只能躲在〈大佛背影〉裡。所有對生命的敘述,我用一種最純然謹慎的眼光,有如那年到雜貨店作客的小客人。

我不知道未來會奔向哪裡?我們所有的現在,都會變成過去。宇宙世界不斷的在膨脹,宇宙的創造者自有一套的制約定律,除非我們用科技打破。我們所能擁有的,除了現在就是過去的回憶,未來渺不可知。所有的過往,就像〈風過青雲路〉,低迴的往事在交岔路上飛旋,新的一代迎面而來,舊的人事總要退場,這是時序。往事並未如煙,它形成現在的你我,沒有過去的時光,現在就不存在。

也許不經意中,你拿起這本書。書本很輕,輕如我在書中自我詰問的倒影。

當你開始閱讀的這一刻,你走進了我的故事,我的時光。

(本文出自鄭如晴《細姨街的雜貨店》,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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