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困難時期的人吃人

聽五舅說,三年困難時期,得勝堡的人都餓得前胸貼住後背了。肋骨和眼眶都清晰可見、皮膚薄得能看見血管、腿腫一按一個缽缽,走路都搖搖晃晃。那三年,整個得勝堡除了社隊幹部的老婆、兒媳,沒有一家女人生過孩子。不要說生孩子,大多數女人都絕經了,少女都沒有性特徵。男人們都沒有性慾,哪來的孩子?唯有社隊幹部家還能增人添口,說明人家的女人不缺營養。按說,口糧分的都是一樣的,人家咋就不餓呢?

五舅說,那時社隊幹部偷吃是非常普遍的事情。社隊幹部常常藉故晚上開會,到深夜開葷打牙祭。社隊幹部開會的地點一般在飼養院,因為飼養院遠離村子,後半夜社員們都已熟睡了,有點煙火升騰、風箱響動無人知曉。

不知道社隊幹部後半夜聚餐時會吃些啥?五舅說,多半是烙油餅、炒雞蛋,或者宰個雞、打死一隻兔子,燉著吃。那些年吃不上豬肉,因為人都沒吃的,養豬的人家很少,即便下大同沒有肉票也割不上豬肉。

半夜三更,社隊幹部們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大快朵頤。門窗緊閉,油燈閃爍如鬼火,盤腿端坐在炕上,吃得大汗淋漓。他們吃飽了,還要把多做出來的,用籠布給老婆娃娃兜回去,至於老百姓的死活,他們才不管呢。

五舅說,那時社員家晚上也存在偷吃的現象:死了雞,死了兔,不能在白天吃;下地時偷回去的玉米、麥穗、山藥也不敢在白天吃。只要有一點順口的東西,是絕對不敢在白天吃的。比如他從呼市帶回去的半口袋玉米麵,就不敢在白天吃,只能擱在後半夜吃。因為在村裡,白天來串門的人很多,窩頭在農村算好飯,鄰居來了,你說讓不讓?一讓,自己家的人就不夠了。

後半夜偷吃時,必須把門閂插好、窗戶緊閉,沒有窗簾的人家要用被窩把窗戶封好。用扁擔、掃帚、鐵鍬把被子的上角死死地頂在窗戶的上角,使外面的人看不見家裡的亮光,風箱也要輕拉慢拽。聽五舅說,有一次,一個村幹部打完麻將半夜回村,看見一家煙囪裡有青煙冒出,敲門進家查看,發現正在做飯。於是,連鍋帶飯扔在了院子裡。鍋被摔得稀爛、飯菜揚的遍地都是。女主人開始時抱住村幹部的腿求饒,後來盤腿坐在院子裡痛哭。驚醒了鄰居,大家出來查看,長吁短嘆地勸慰了一下,又都回去睡了。

五舅說,那次,那家人不是因為偷吃隊裡的莊稼,是因為公社正大辦食堂,隊長認為他們這樣做,是故意給社會主義抹黑。再說,公社一再要求鐵器上繳煉鐵,他們仍然私藏鐵鍋,是可忍孰不可忍!五舅卻認為這是強盜邏輯:1960年,大辦食堂已近尾聲,隊裡的食堂已經沒有干飯,家家戶戶餓的睡不著。那家人的櫃底還有些陳年的玉米粒,半夜煮來給孩子們吃,沒想到闖下潑天大禍。

春播開始了。生產隊裡塵封的倉庫被打開,小麥、玉米、高粱、黍子、大豆,成筐成籮的種子走向灑滿陽光的田野。此刻,這些種子享受著國家元首出訪的待遇,被人一路護送著來到田間地頭。為了防備有人在播種時偷吃種糧,生產隊長已提前將六六六粉藥拌入其中,還別出心裁地在地頭放上兩桶清澈的井水,收工時強迫社員「驗口」。所謂「驗口」,就是從一隻桶裡舀水漱口,將漱口的水吐在另一隻水桶裡,以此來驗證口中有無食物的殘渣。

因為飢餓,即使種子拌上農藥,人們仍然無所畏懼。一次,點豌豆時,隊長手裡掂著根胳膊粗的木棍,在田邊盯梢著,並不時發出「誰偷吃種子就是找死」的威脅。儘管如此,還是有人冒險偷吃種子。二寶媳婦因為偷吃了拌有農藥的豌豆,躺在地裡口吐白沫,四肢不停地抽搐。人們七手八腳地將其抬到御河邊,用鐵鏟撬開她緊閉的牙關,一捧一捧地往她的嘴裡灌水,才總算撿回了一條命。隊長警告其他社員說,誰再偷吃,毒死了也不准救!然而,說歸說、做歸做,仍然還是有人步二寶媳婦的後塵。不過,他們再偷吃時,將拌了毒藥的豌豆種子放在泥土裡搓一搓,這樣就可以放心地吃了。在收工前,偷吃的社員藉口去排泄,去河邊趴倒漱了口,這樣便可以躲過「驗口關」了。

隊長看的不緊時,人們就把種子趁機挖坑埋在一個好辨認的地方,下工後再偷偷拿回家去。拌過農藥的種子拿回家先用涼水泡,然後再下鍋,吃了也沒事。五舅說,人要是餓急了,別說是六六粉,就是七七粉也顧不上了。

胡家窯有個迷信職業者,在那個破「四舊」的年代,他從寺廟搬回村裡住。幹部發出狠話,說村裡沒有他口糧,要他去找菩薩要吃的。他餓極了,偷吃了村裡的豬飼料。後來村黨支部書記親自動手挖坑,把他齊胸埋在村口示眾,說「這就是偷盜的下場!」據說,他死後被倒埋,意思是在陰曹地府下面也不得翻身。

聽五舅說,堡子灣公社有個隊長為人十分仁義。那年秋天,新麥打完後,後半夜在場面上支起幾口大鍋給鄉親們煮麥子吃。那天後半夜,全村的男女老少接到通知後都拿著碗筷來了,人們睡眼惺忪地排著隊,隊長一人一杓頭地給舀。那天,全村人就像過節一般高興。後來不知道風聲是如何走漏的,隊長被公安局戴上明晃晃的手銬子,用警車拉走了。拘捕他的時候,全村人都趕來送別,熱淚漣漣。後來那個隊長被判了15年,他的全家老小鄉親們一直接濟著。

據傳,五臺凹還有過半夜偷吃人肉的事情。那家人餓的實在不行了,男主人從新墳裡刨出一個孩子,砍下四肢,拿回家去煮。老婆問他啥肉,他吞吞吐吐。老婆生疑不敢吃,孩子們吃得挺香,後來家裡香味四溢,老婆抑制不住,也吃了起來。

第二天,鄰居去他家借東西,他悄悄拿出一塊給鄰居吃,鄰居看見不多,不好意思吃,他說:「夥計你吃哇,我還有沒煮的呢。」隨之從大櫃下面把一條胳膊拽了出來,鄰居嚇得魂飛魄散,慌忙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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