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忠臣傅燮(圖)


東漢忠臣傅燮。(網路圖片)

在今人看來,東漢諸帝大多有較好的儒學修養,他們推動了政府對儒學的提倡,也促進了社會上層階級的儒學化。國家元首帶頭堅持儒學,提倡仁義道德,上行而下效,這個社會顯然應該成為一個國泰民安萬國來朝的盛世。可惜在後世人困惑的眼中,東漢王朝與宦官外戚共始終,百年間內憂外患層出不窮,實在是個衰世。東漢的君子們應該也很鬱悶。他們讀聖賢書,懷天下事;登舟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奈何各位聖主明君對此根本不予理解,朝政國事只與身邊「小人」商議,地方治理也盡交給一般「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的活寶。

在東漢第十一位君主,靈帝劉宏即位後,情況似乎變的更加糟糕。這是最壞的時代。君主貪財好色,賣官鬻爵;閹人擅權亂政,貨賄公行。黨錮禍起,正人君子排斥一空。牧守無德,橫徵暴斂民不聊生。這是最好的時代。士子錚錚鐵骨,人民淳樸忠義。名士郭泰明知大廈將傾仍誨人不倦,黨人張儉通緝亡命而國人爭相掩藏雖死不懼。

傅燮,就誕生在這大時代。

傅燮,字南容,原字幼起。生年已不可考,從其老師劉寬在靈帝即位後回到中央的經歷,及本人中平四年(187)殉難時兒子傅干年僅十三歲推斷,傅燮大概與漢靈帝同齡,涼州北地郡靈州縣人其家世居邊塞。蒼涼的勁風,無盡的大漠,造就了邊塞男兒剛烈的性格和無畏的氣概。西漢年間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傳奇英雄傅介子,就是傅燮的先祖。英雄已矣,時世變遷。內斂的東漢不復西漢開拓進取的雄風,想要入仕只得地方以道德察舉與中央以名聲辟召二法。像先祖一樣憑藉軍功封侯的機遇,那是不可求的。然而和寒門相比,豪門在孩子的培養途徑上是有先天優勢的。出身涼州望族的傅燮的啟蒙老師,就是擁有開府辟召掾屬權力的當朝太尉劉寬。

劉寬人如其名,性格寬厚,在地方上政績顯赫而入朝執政。然而這樣一位當時鳳毛麟角的清官,卻身處十常侍把控中央暗無天日的政治環境。黨錮之禍事猶在目,劉寬每天也只是醉酒酣睡,作一個諸事不管的好好先生而已。孜孜不倦的傅燮並沒有被洛陽的燈紅酒綠腐蝕,這個熱血少年對於老師的世故,想必是不屑一顧的。在此期間,傅燮自行將表字由幼起改為南容。(即是孔子門生南宮子容一日三復白圭的典故)。這當然不是羨慕南容空手討了個好老婆的艷遇,傅燮嚮往古人高潔的品行,砥礪修行,訥言敏行的決心卻可見一斑。在洛陽和老師相處的日子並不愉快,學業有成的傅燮回家後再也沒有打過老師這一現成的門路,枉費了家人的苦心。

將成年後的傅燮察舉為孝廉的伯樂乃是北地太守範津。作為20萬中選一的英才,治國平天下的時機到了。再次進京之後,傅燮卻聽到恩人範津守喪丁憂的消息。他當即決定棄官行喪三年,以報答範津的知遇。北地傅燮這個名字就此為天下人所知。然朝中醉生夢死的袞袞諸公並非範津這樣慧眼識英雄的好官,正直重義的傅燮不但不得欣賞,這種自毀前程的行為恰恰是主管們排擠討厭鬼的好藉口。

中平元年(184)在聖朝的壓搾下,中原八州爆發了史無前例聲勢浩大的黃巾起義。面對火燒眉毛的威脅,靈帝只得強迫自己離開後宮,召集重臣開會商議對策。北地太守,名將皇甫規之侄,涼州軍方實力人物皇甫嵩開出了赦免黨人,開放內庫園林來犒勞武裝士兵的藥方。在正直的宦官呂強的開導下,情知當前必須依靠涼州勁旅的靈帝忍痛予以批准。皇甫嵩亦被任命為左中郎將率軍趕赴內戰前線,作為北地父母官,皇甫嵩自然深知本郡名士傅燮的大名。值此危亂之秋,傅燮不計朝廷前嫌,出山擔任了皇甫將軍的護軍司馬。

金子雖被沙礫埋沒,也終有閃光的一天。皇甫嵩能力高品德好而不妒賢嫉能,這樣的上司是極為難得的。加以彼此都是飽讀詩書,文武雙全的涼州同鄉,傅燮想必和這個安定人相處的十分融洽,憑藉自己的文才武略,傅燮很快成為獨當一面的王牌。

在這樣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領導有方的政府軍面前,穎川黃巾軍根本不是對手。站在屍骸遍地的修羅場,這不久前還美麗繁華的街市;看到難民顛沛流離的慘狀,又聽聞朝中再生變故:十常侍逼死呂強,侍中向栩郎中張鈞亦因勸諫靈帝罷斥宦官而被害死。深受儒家忠君愛民思想熏陶的傅燮怒不可遏,奮筆疾書上表靈帝,矛頭直指宮中閹黨:「臣聽說,天下的災禍不是來源於外部,而都是起因於內部。正因如此,虞舜先除去四凶,然後才任用十六位賢能之士鋪佐自己治理天下。這說明,惡人不除,善人就不可能取得權力。如今張角在趙、魏之地起兵,黃巾軍在六州作亂,這場大亂的根源是在宮廷之內,結果蔓延到四海。臣受陛下的委任,奏命率軍討伐叛亂。從穎川開始,一直是戰無不勝。黃巾軍勢力雖大,並不足以使陛下擔憂。臣所恐懼的是,如果治理洪水不從源頭清理,下游勢必氾濫得更加嚴重。陛下仁愛寬容,對許多不對的事情不忍處理,因此宦官們控制了朝政大權,忠臣不能得到重用。即使真將張角砍頭處死,平息了黃巾叛亂,臣的憂慮會更深。為什麽呢?這是因為,邪惡小人與正人君子不能在朝廷共存,如同寒冰與熾炭不能放入一個容器一樣。那些邪惡之輩明白,正直之士的成功,預示著他們行將滅亡,因此必然要花言巧語,共同弄虛作假。傳播假消息的人多了,即使是曾參那樣的孝子也難免遭受懷疑;市中明明沒有老虎,但只要有三個人說有,人們就會相信。假如陛下不能詳細辨察真偽,那麽忠臣就會再次像秦國名將白起那樣含冤而死了!陛下應該深思虞舜對四凶的處理,盡速誅殺那些善進讒言的佞臣,這樣,善人就會願意為朝廷盡力,叛亂自會平息。臣聽說忠臣之事主君,猶如孝子之事親父。子之事父,怎麽能不盡心盡情呢?假使臣因為此番話而遭到誅戮,如果陛下能夠有所領悟的話,那也是大漢之福呵。」

此番言論不可謂不忠忱,靈帝覽閱後終有所觸動,不過這位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天子仍是虛心接受,永遠不改。留中不發的奏表依舊例被皇帝的阿父趙忠查閱。看到了奏表內容的阿父不禁對這位小軍官的膽大包天恨的咬牙切齒,無奈傅燮戰無不勝,並無把柄可以構陷,趙忠不得不暫時嚥下這口鳥氣。

該年十一月,目光短淺各自為戰的黃巾軍終於被政府軍各個擊破,黃巾起義宣告失敗。靈帝拜最大功臣皇甫嵩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槐裡侯,食槐裡、美陽兩縣,合八千戶。而皇甫嵩手下頭馬,俘殺黃巾軍三員悍將卜已、張伯、梁仲寧,功蓋諸將的傅燮卻不得侯封,僅命為安定都尉而已。不消說,這當然是下面沒有了的趙公公秋後算賬,只是他本擬將傅燮置諸死地。而靈帝回憶起傅燮的奏章有此預言,尚有天良不予准許而已。清流輿論登時大嘩,無不為其憤惋叫屈,而傅燮感激靈帝保護,認為天下事尚有可為,毅然走馬上任,傅將軍的高風亮節再次名滿天下。

此時天下本已元氣大傷,民窮財盡,執政者宜休養生息,勤政愛民。然自以為天下已定的靈帝卻故態復萌,變本加厲的賣官鬻爵,十常侍及其子弟的饕餮大口也肆無忌憚。殊不知黃巾起義已經打開了潘渡娜魔盒。暗流湧動,各地亂相四起。尤以涼州為甚。原來自從黃巾亂起,東漢政府大量抽調邊防軍隊鎮壓,涼州空虛,名士邊章、韓遂趁機聯合羌胡群盜北宮伯玉、李文侯等人,組織起一隻高達十萬人的叛軍。這支軍隊勇勐剽悍,軍事素質過硬,非烏合之眾的黃巾軍可比,政府軍連戰連敗。涼州叛軍兵鋒甚至一度逼近前朝陵寢長安。

漢靈帝再次抱佛腳召開御前會議。出身涼州的名臣蓋勳就曾經說過靈帝人本聰明,此言相當中肯。上一次變亂靈帝找來了皇甫嵩,這一次他把深知涼州情勢的傅燮從安定召回京師出席會議。針對涼州亂事,當朝三公之一,司徒崔烈堅持一個驚世駭俗的建議:征討叛軍徒耗錢糧,不如放棄涼州!崔烈本是個精通春秋的冀州名士,這個司徒卻是花500萬錢向大漢皇帝劉宏買來的,其人品見識可知。朝中諸公面面相覷,無人敢言,眼看石敬瑭先生提前800年出世之際,身為不入品流的議郎的傅燮及時厲聲大喝道:「斬司徒,天下乃安!」

舉座皆驚。千人諾諾,誠不如一士諤諤!

面對這個身高185CM,聲若洪鐘的關西大漢,文弱書生崔烈不敢發怒,尚書郎楊讚卻阿意上奏傅燮廷辱大臣。面對靈帝的詢問,涼州男兒傅燮侃侃而談:「西漢的樊噲因為匈奴冒頓單于冒犯中國,出於忠義激憤,要求出兵征討,並沒有失去人臣禮節,而季布還說:樊噲應該處死。」 「如今涼州是天下的交通要道,負有守護國家西邊門戶的重任。高祖剛剛平定天下時,就讓酈商去佔領隴右;武帝開拓疆土,設立了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當時輿論認為這是切斷了匈奴的右臂。現在,地方官員治理失當,致使一州造反,而全國為之騷亂不堪,陛下也因此臥不安枕。崔烈身為宰相,不為國家考慮如何平定叛亂的策略,反而要捨棄這塊廣袤萬里的國土,臣實在感到困感不解!如果胡人得以居住此地,假以時日他們兵強馬壯,鎧甲堅實,據以作亂,這就是天下最大的憂慮,甚至會危及政權的穩固。假如崔烈不懂這一點,說明他極端愚蠢;如果他懂得而故意提此建議,則是不忠!」
 
漢靈帝並非白痴。當下明白了問題的關鍵所在,詔令左車騎將軍皇甫嵩回鎮長安,相機討賊。傅燮此舉在畏縮的東漢諸臣中無疑給了靈帝極深的印象,傅燮也因此在朝廷內外成為眾望所歸的名臣。眼見傅燮深得靈帝眷顧,因「討黃巾之功」受封列侯,官居車騎大將軍,受詔論定戰功的趙忠打起了小九九。趙公公派親弟城門校尉趙延暗示傅燮:「南容兄只要對我哥哥稍微意思一下,萬戶侯是不值一提呀。」素來恥與宦官為伍,行事正大光明的傅燮擲地有聲的拋下一句話:「有功不論,這是命罷了。我傅燮怎能乞求私賞!」 攤上這麽個不識相的榆木疙瘩,趙公公罵娘不已。只恨傅燮天下楷模,明裡打擊下危險係數太高,遭天下人唾罵,陰毒的趙公公暗施冷箭,整日在靈帝耳邊吹風,推薦傅燮是涼人守涼的最佳人選,煳塗蛋兒子不明白壞種阿父的心思,欣然派遣傅燮出京擔任漢陽太守。

漢陽郡,涼州刺史治所是涼州十二郡國中第一大郡,下轄十三縣,二萬七千四百二十三戶,計十三萬一百三十八人。叛軍早就對這富裕繁榮的首府垂涎欲滴,軍事形勢自然相當嚴峻。不單如此,此時的漢陽太守正是傅燮的恩人,前北地太守範津。小人的心計總是這麽毒辣,英雄在這方面從來不是小人的對手,明知是陷阱仍要義無返顧。

和恩人交接了職務之後,傅燮大展才能,撫徇流民招徠叛羌,廣開屯田,郡中列營四十餘座。漢陽軍政一新,叛軍不敢騷擾,形勢逐漸轉利。然而末世就是末世。天下都是清官,人民誰會造反?傅燮一人的力量實屬杯水車薪。新任涼州刺史耿鄙,就是個溷帳傢伙。州境狼煙四起,耿刺史還以治中程球為擋箭牌大肆索賄受賄,終弄至合州怨言不斷,人心思亂,不想反的也想反了!

中平四年三月, 隴西太守李相如叛變降敵。實力大增的涼州叛軍發生內訌,韓遂聯合另一涼州名士王國除掉同黨邊章、北宮伯玉、李文侯等人,叛軍紛亂的指揮權得到了統一,其實力不減反增。而耿刺史卻認為叛軍元氣大傷,自己建功封侯的時機已到,強令涼州還在政府掌握的六郡出兵討伐叛軍。傅燮知道耿刺史不得涼州人心,懇切勸諫:「使君您到職的時間不長,人民大多還沒有受到大人的教化。賊軍聽說官軍即將征討,大敵當前必然會萬眾一心。這些邊疆地區的人驍勇善戰,鋒銳難當。而我軍則是由六郡的平民新近集合而成,上下尚未互相瞭解。萬一發生內亂,後悔也來不及了。眼下至計,使君莫如修整訓練部隊,培養統帥的威信,做到賞罰分明。賊軍看到形勢緩和,必然認為我軍膽怯,他們之間就會爭權奪利,必然離心離德。然後,您率領已經教化好的民眾,去征伐已然分崩離析的賊軍,大功可以坐著等待完成!」

興奮下早已昏頭的耿鄙壓根聽不進去,為防止傅燮爭功,這個剛愎自用的傢伙命令傅燮留守漢陽,只和一班心腹率全軍裹挾糧草出發。結果不出傅燮所料,前線噩耗接踵而至。涼州政府軍在隴西郡狄道縣嘩變!涼州別駕殺死治中程球、刺史耿鄙投降叛軍!涼州司馬馬騰擁軍坐視長官敗死不救,還與叛軍暗中勾結!叛軍目標漢陽!朝中是昏庸煳塗的皇帝,卑鄙齷齪的權閹;沒有援軍,沒有糧草,沒有兵力,一年來得心血毀於一旦!

生死之際,傅燮默默的做出了抉擇:堅守漢陽。

漢陽郡治冀縣已經被叛軍包圍的水洩不通。傅燮登城指揮抵抗,殺氣騰騰的戰場上竟出現了震撼人心的一幕:叛軍中的精銳,數千來自北地郡的胡人騎兵齊齊下馬叩頭,懇請傅燮將軍開城放棄抵抗,他們負責護送將軍一家返鄉!

傅燮不為所動。傅燮隨軍的獨子傅干年級雖小,頗有才幹,趁機奉勸父親屈志免禍: 「皇上昏庸煳塗,致使您在朝中無法容身。如今天下都已叛亂,父親大人部下兵少,無法堅守孤城。既然北地同鄉的羌胡素來仰慕您的恩德,願意護送咱們棄城回鄉;父親大人應該暫且聽從羌、胡人的請求,回鄉講義教學,等到將來有聖明的天子即位,再出山輔佐不遲!」

讀史至此,任憑鐵石心腸也會有所動吧。然而兒子的泣血之言,只換回父親的輕聲歎息:「別成啊,你應該知道我必須去死! 從前商紂王暴虐,忠臣伯夷叔齊兄弟仍然嚴守臣節,不吃周朝的糧食而餓死首陽山。今日朝廷雖然昏庸,也沒有到達商紂王那種地步,我豈能連伯夷都不如呢?我生逢亂世,不能隱居靜養浩然之氣,修身養性;既然已經接受了朝廷的傣祿,還想臨危避難!再說我還能到那裡去呢?我一定要死在這裡。你是個聰明孩子好好自勉。主簿楊會,便是我程嬰,可以擔負託孤的重任,我死亦瞑目了!」傅干無奈,痛哭之下拜別死志已決的父親,在楊會的照顧下返回故鄉。最終不負父親期望,使自己這一支北地傅氏成為魏晉南北朝時代的一流大世族。
 
王國素來仰慕傅燮為人, 在叛軍總攻漢陽的最後時刻仍然派前酒泉太守黃衍在城下勸說傅燮:「如今成敗可知,漢朝已不再能統治天下了,時機難得。傅大人名揚四海,有意做我們的頭領嗎?」 傅燮怒髮衝冠,按住劍柄大喝:「你也曾是本朝大臣,竟為叛賊做說客!」 傅燮放棄了生的機會,帶著僅有的士兵,衝出冀城衝進敵軍,用生命將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化作飛天彩虹,在黑暗的陰霾中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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