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兩代的女性:塾師的精神世界(圖)


每個朝代,都各自的氛圍,因此對女子的規範與束縛,各有所不同之處。(圖片來源:臥虎藏龍視頻截圖)

胡石蘭

清代女詩人胡石蘭(本名胡慎儀,字採齊,號石蘭,又號鑒湖散人),她在中年的某一天,突然回憶起了早年的深閨生活:追思昔日深閨內,玉肌綽約飄香佩,小鬟扶我傍花陰,弓鞋怕溜苔痕翠。寧知中歲苦奔波,烈日狂飄任折磨。

那時候她生活優渥,優雅而美麗地在深閨裡低吟淺唱,其證明便是一雙纖纖小腳──怕地面上蒼苔濕滑,弓鞋不勝其翠,小丫鬟在旁邊扶著她──那是明清女子有閑階層背景的象徵。然而人到中年,卻遭逢逆境,胡石蘭不得不到處奔波,曝晒於炎炎太陽下面,早歲的風雅蕩然無存。她現在是一位巡遊的女塾師

像胡石蘭這樣的女子,廣泛地活躍於明末清初的江南地區。她們長於詩文繪畫,出入於官員和富商的家庭,擔任其嫵媚的女兒、小妾的家庭女教師。這種生活非常不穩固,隨著官員升遷或是自己家庭搬遷,她們的職業生涯也極為動盪。胡石蘭的中年便是這樣奔波無定。在帝國晚期高度城市化的江南,一個流動的女性教師階層,經營出新的女性空間,她們獲得了一個職業專稱「閨塾師」。

和兩個世紀以後她們的英國同行一樣,她們的身份頗為尷尬。在僱主家裡,她們既不是客人,也不是主人,也不是僕役,她們得到一定程度的尊重,也許可能和自己的學生情誼深厚,但她們的職業生涯卻依賴於僱主的喜好和心情。她們教學生識字、繪畫,更多的則是教閨中女子作詩。維多利亞時代英國女教師,多是神職人員的孤女,或破產的中產階級女孩。閨塾師們則是傳統文人家庭裡的女兒。她們有女性教育的傳統,從母親和祖母那裡獲得傳統的學問和書畫藝術。

曹大家

17世紀末期的一幅雕版繪畫再現了這些閨塾師優雅知性的氣質。清人金古良的《無雙譜》裡有一幅《曹大家班惠班》,畫中女子是閨塾師們的偶像、漢代的班昭,她完成了兄長班固未竟的事業,續成《漢書》,她也是皇宮裡包括皇后、貴人們在內的貴婦們的老師,又因為嫁給姓曹的男子而被稱作曹大家。畫中女子溫雅端麗,服飾是典型的明代女子裝束。她左手手捧書卷,右手蘭指輕攏,右嘴角微微輕翹,顯示著她沉浸於書中的世界。

曹大家是完美的閨塾師。她本人是一位大儒,國母、後宮的妃嬪這些王朝最尊貴的女性聆聽她的道德教誨和學問傳授。也正是她作《女誡》,為女子樹立了一套男尊女卑夫為妻綱三從四德的思想。她被列為女教的聖人。在男性空間裡的如魚得水,反而令她站在男性立場上嚴格規範女性的生存空間。在此之前的《禮記•內則》已經規定了女子教育的根本: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紝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於祭祀,納酒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女孩從十歲起就要接受女教師的教導,學習禮儀說話,紡織烹飪,為將來成為妻子和母親做準備。

李清照

另外一位女塾師是宋代著名的詞人李清照。在丈夫趙明誠死後,戰亂中輾轉求生,他們夫婦收藏的金石文物散盡。無兒無女的詞人沒有了任何依靠,匆忙中,詞人嫁給了一個狡獪小人張汝舟,很快她發現這是一場失敗的婚姻,抓住張汝舟騙官的把柄告發他,不惜為此坐牢(宋代法律,妻子告發丈夫,即使事實確鑿,妻子也要服刑兩年)。她的親戚故舊當然不能坐視,在他們的援手下,她只被關了九天就出獄了。

晚年流蕩無歸生活沒有保障,李清照選取一些資質出眾的女弟子,把自己的創作經驗傳授予她們,同時以作稻粱之資。《醉翁談錄》記載了韓玉父《尋夫題漠口鋪》詩,詩前小序裡說,「妾本秦人,先大父嘗仕,朝亂離落,因家錢塘。兒時,易安居士教以寫詩」。南宋陸游《夫人孫氏墓誌銘》裡說他的太太「幼有淑質。故趙建康明誠之配李氏,以文辭名家,欲以其學傳夫人。時夫人始十餘歲,謝不可,曰:‘才藻非女子事也。’」作為女塾師的李清照看起來比較失敗,有材質的女孩子,選擇一種更平凡而安穩的女性之路,她所教授的學生似乎無一名世。

但明末清初的女塾師們比她們的前輩走得更遠。這得益於女性生活的活躍。女性的才華受到推崇,地方志中不僅記錄那些為丈夫守寡的貞烈節婦,也為那些才華出眾的士紳女子留下名字和詩歌。

黃媛介

生於浙江嘉興的黃媛介是一個著名的例子。她的家族盛產學者,她的哥哥是一位學者,而姐姐是一位詩人,然而貧窮也與她們家庭如影隨形。結婚以後,黃媛介開始在男性世界裡謀生,她四處教書,售賣詩、畫、字來供養家庭。

她的丈夫描述了一幅場景,這是黃媛介沿著江南水道獨自旅行中的一幕:皆令渡江時西陵雨來,沙流濕汾,顧之不見,斜頜乃見踟躕於驛亭之間,書奩繡帙半棄之傍舍中,當斯時,雖欲效扶風橐筆撰述東征,不可得矣。蜷縮在驛站的黃媛介,書箱、行李散落一地,而她的丈夫只能遠遠觀望。她徹底打破了傳統的夫妻關係格局。

公眾領域對女性才華的讚賞,黃媛介們的巡遊教育,就連社會上一般人家對女子教育都有了一種不同以前的態度。明人凌濛初的擬話本《二刻拍案驚奇》裡有個故事《李將軍錯認舅劉氏女詭從夫》,託言元末淮南民家,有一個聰明異常的女兒翠翠,五六歲就能誦讀詩書,父母就把她送到學堂裡去,「做個不帶冠的秀才」。

她和同學金定是最出色的兩個學生,小兒女互相戀慕,終於成就一段絕世因緣。翠翠稍稍長大之後就不再上學。這裡的私塾,男女同學是無疑的了。在另外一個故事《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裡,作者直言「蜀女多才,自古為然。至今兩川風俗,女人自小從師上學,與男人一般讀書,還有考試進庠,做青衿弟子」。

18世紀,塾師已經是女性一種獲得社會認可的職業。詩人蘇畹蘭自己辦了一個「家塾」,專收女弟子。但家庭女教師和男主人的戀情故事並沒有發生在中國。那些知名閨塾師的傳記作家們忙著證明她們品性高潔,儘管才華出眾聲名遠播,卻無損於一位清白妻子的德行,她們仍然是傳統兩性格局的維護者;只不過,在她們身上,男女性別角色發生了短暫的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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