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故事在中國可謂深入人心。(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地質學家首度發現證據顯示中國約四千年前曾出現大洪水,幾名兒童的骨骸顯示當時發生大地震,可能在黃河上游引發山崩形成堰塞湖,後來潰堤引發洪水,也許促成夏朝的誕生。此項重大研究在國際間引起關注,並引發學界爭論。
大洪水發生過的新證據
「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故事在中國可謂深入人心。根據司馬遷《史記•夏本紀》的記載,大禹因治水有功成為天子,開啟了夏朝的歷史。然而,研究者卻始終缺乏有關大洪水真實存在的證據,對於夏朝存在的時間也缺乏準確的歷史記錄。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疑古學派學者甚至懷疑大禹究竟是神,還是一個真實的人物。由於沒有明確的第一手資料,中國古代史上的「夏商周」斷代,也一直是懸而未決的難題。
今年(2016)的8月5日(美國時間8月4日),《科學》(Science)期刊中,有一篇文章,題目為《公元前1920年的洪水爆發為中國傳說中的大洪水和夏朝的存在提供依據》(Outburst flood at1920BCE supports historicity of China’s Great Flood and the Xia dynasty)。作者稱,該項研究為大禹傳說中的大洪水提供了地質學證據,可能提示夏朝開始的時間。這篇文章立即引起國際媒體的廣泛關注,並在科學界引發討論。
有人評價這篇論文具有顛覆性的意義,而也有不少學者認為這篇論文的結論缺乏足夠的證據支持。根據《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與「法新社」報導,這項研究的發現刊登在《科學》期刊(Science),可能會改寫歷史,因為內容不僅顯示曾出現大洪水,而且時間是在公元前1920年,比起傳統上流傳的時間晚了幾百年。這意味大禹建立夏朝的時間也許比中國歷史學家所認為的要晚。
該論文的第一作者、南京師範大學吳慶龍教授表示,大禹使亂世恢復平靜,「獲得天命,建立夏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夏禹的傳說為儒家治國思想奠定基礎,但近代有些學者質疑是否真有此事,他們認為也許這一切都只是神話,意在證明帝王統治的正當性。
大洪水證據與夏朝存在有密切關聯?
吳慶龍領導的中美聯合研究小組發現:位於青海省黃河上游的積石峽附近,曾由於一場強烈地震引發山體滑坡,形成一個大型的滑坡壩,河水灌入形成堰塞湖。通過對滑坡壩殘餘壩體的實地勘察、以及對下游黃河兩岸至距壩體25公里的喇家遺址進行地質採樣研究,研究者稱發現了支持大洪水的地質學證據,且與歷史記載的大洪水相關。通過碳十四定年,研究者將這場洪水的發生時間確定在大約公元前1920年,並得出結論稱這與被學界認為可能隸屬於夏朝、標誌著中國從新石器時代向青銅時代過渡的河南偃師二里頭文化的存在時間重合,從而提出夏朝或於公元前1900年開篇,比中國官方夏商周斷代工程所提出的公元前2070年的起始時間又推後了170年。
吳慶龍說,地質學的證據對歷史學和考古學研究很重要。「這次大洪水也與黃河流域從新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所發生的重大社會政治變遷相一致,表明這些重大自然事件和歷史政治事件的同時發生,不僅僅是簡單的巧合,而是人類對極端自然災害所做出的深刻而複雜的文化響應,這一響應將不同地方的人群聯繫了起來。」
共同撰寫研究報告的普度大學教授葛蘭傑(Darryl Granger)表示,他們的發現顯示確曾出現災難性的大洪水,是地球過去1萬年來最大洪災之一。
科學家利用人類遺骸來判定災難發生的時間,在古代一場地震的瓦礫堆中發現了三個孩童的骨骸,以放射性碳定年法檢驗他們的骨頭後發現,他們死於公元前1920年,適值中國出現重大文化轉型的時代。
研究人員研判,當時那場地震據信在如今的青海省引發山崩,崩落的土石形成堰塞湖,阻斷黃河,幾個月後積水滿溢時潰堤,導致大洪水,威力足以為禍下游兩千公里的沿岸地區。參與研究的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助理教授高德(David Cohen)表示:「這是首度發現如此大規模的洪水,大得足以說得通。」「如果真的發生過大洪水,也許夏朝也可能真正存在過。二者直接相互關聯。」研究人員主張,如今既有證據支持古籍中的說法,夏朝可能是始自公元前1900年左右,而非先前認為的公元前2200年。
學界對最新證據持保留態度
《知識份子》從多位業內學者處瞭解到,該研究從地質考古角度對喇家遺址毀滅原因的研究取得不錯的成果,但在推導與黃河下游洪水有關聯方面,有力證據不足,因此,中國考古界學者對這一結論普遍表示質疑。
在《紐約時報》對這篇論文的報導中,受訪的幾位研究中國歷史的外國學者對從中國史書對夏朝的記載中找尋大洪水存在證據的做法也持謹慎的態度。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先秦歷史的Paul Goldin說,大禹治水的故事是相對較晚近的時候出於哲學和政治的考慮才進行傳播的,所以認為其等同於對久遠歷史事件的追憶這種做法本身是值得懷疑的。在他看來,中國的考古學者有一種思維定勢,即「想證明所有的歷史書籍和傳說都存在基本的事實。證明他們的研究發現與歷史典籍的描述相吻合不應該成為考古學家的本能思想。」
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許宏、二里頭考古工作隊隊長對《知識份子》說:「這篇論文就夏王朝、大禹治水與其討論的內容之間,沒有給出明晰的證據鏈,它們之間沒有必然關係。」許宏的觀點得到不少從事考古研究的中外學者的認同。
許宏亦指出,考古需要從實際材料出發,而現有考古材料對文獻中關於夏朝和大禹的記載既不能證真,也不能證偽。他對歷史典籍的描述保持敬畏存疑和敬而遠之的態度。「我不輕言夏朝,說二里頭(文化)極有可能是夏朝可以,但不能說它肯定就是夏朝,因為裡面撲朔迷離,沒有像甲骨文那樣的鐵證。」「作者既採用歷史文獻中‘夏’的概念,又沒有遵循它給定的時空背景,這個就顯得比較擰巴了。」
許宏表示,在像甲骨文這樣的自證性證據出來之前,不可能徹底解決狹義史學的問題,任何觀點都是推論和假說,而不可能成為定論。公眾把主流觀點認為是定論,這種看法存在問題,「和我們中小學教育追求標準答案有關,實際上不可能有標準答案,上古史和考古學領域的許多問題都是無解的、不可驗證的。」
許宏說中國考古學者在微信群也對這篇論文展開討論。有學者提問:這篇文章如果是中文的,在國內能發出來嗎?大家皆說不可能,尤其是國內的考古學三大雜誌《文物》、《考古》、《考古學報》。又有人問:如果不談大禹和夏,這文章能發出來嗎?大家也說不可能。「那就考古研究的評價體系而言,是《科學》有問題,還是我們的三大雜誌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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