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車之鑒!──師兄秦裕和校園的逝水流年

五一長假前,友人告訴我,新聞裡看到,你的師兄秦裕又減刑了;哦,禁不住脫口而出:「師兄,你還好嗎」?眼中無意而自然閃露出的淚花,提醒著我,腦海中猛然浮現的你的形象,是我們生命淨土的畫像一角。

說來氣人,和秦裕同齡的我,因小時候生病和先在外語系進行一年學業,當80年代初進入華東師範大學政教系(後分為哲學、經濟和政教三個系)時,竟成了他低兩屆的師弟。我們對這個師兄很佩服,剛進入哲學專業的時候,系裡推薦了兩個前輩師兄的學習經歷和方式,其中就有秦裕(還有正讀碩士的童世駿)。那個文革後到處是希望的田野、到處呈現改革景象的年代,能在東海之濱的名校裡讀書乃20來歲學子的夢想,而秦裕在我們還很懵懂和對學業遠未入門之際,就已經熟練運用似乎很高深的術語理解古今中外名家的思想;他的成績幾乎全優,套用一位女同學的話:老師告訴她,「你的A是91-92分那種,而秦裕的A是97-98分。在我們的想像中,他將來肯定是做學問的,而且一定是某領域有建樹的大教授」。

不過私下我們偶爾不服,例如主課《政治經濟學》的考試會有類似「如何評價凱恩斯理論」的題目,你的答案必然是「其理論解釋源於舊人性論、雖對克服經濟危機有一定作用,但囿於資產階級的侷限性、本質上不能挽救資本主義的根本失敗……」云云;不然你不可能得到高分(想來好笑,十幾年後凱恩斯主義竟成了ZHU宰相挽救大陸經濟的良方)。這樣的高分或者排名靠前,即便不論年輕人天生的逆反心理,也很難不讓人鄙夷。

因此令學子們津津樂道的,是課外的閱讀如當時最風靡的《走向未來》叢書(現威震官場的WANG青天就是編委之一)、學生自主的讀書會、沙龍,尤其是教室、會堂上種種學術和思想講座——後來成為出色企業家、富翁的H同學,畢業三十年後和我說過,在大學裡,老師講台上正式課程講的他沒記得啥,但那些主要來自校外學者文人的講座卻影響了他一生的價值觀。順便說一句,那時候此類活動大多無需有關部門批准,但暗中有否鷹犬的眼睛,我無從得知!

秦裕在這些活動中並不顯眼,也許因其知識積累如前面所述,早已超越我們,也許其另有心思;反正和我等庸庸學子不同,他的微笑總比我們成熟。到了我們大學本科最後一年時,他已經保送讀碩士研究生了,為了減少生活壓力也為了提前體驗教授生涯,他擔任了一門課的助教和另一個班級的副班主任,面對也許幾個月前還是一起討論的同學,他倒也沒有什麼「師道尊嚴」架子,無論上課還是遊玩、外出社會調查,他都更多地和同學在一起,如為大家照相、給個別學生輔導,又如和楊茂東等同學一起,用互相的反詰來互相「探討」或者嘲諷……

畢業了,我們各走一方,秦裕則正如很多人所料,留在在華東師大繼續著做教授的征途。我曾在90年代中期買到過一本他寫的《論道德真誠》的小冊子,嗯,也許他的學術夢、教授夢終能圓吧?猜測而已,我早已到另一F大學求學並轉向別的專業、做了專業人士,放棄了成為哲學「大教授」的夢,但我總希望他心想事成。

後來的故事卻是,秦裕到了官場,成了地方政界新星陳良宇的隨從並因其升遷而成為了上海第一秘,其中原委在同學中傳言為:在更早些年在評審副教授職稱時,由於編製或者名額的限制,秦裕未能評上,自然使其心中不快而產生它意;恰巧有朋友根據國內大氣候對其建言,做學問,你永遠超過不了馮契,不如開闢另一個戰場吧?!於是當被選為市政府秘書後,他離開了校園和學術、開始了官場之旅。秦裕做事一貫認真,做市長市委書記的秘書自然做的不錯,他的學歷、外形乃至處世風格,顯示其在官本位的社會中必將前程無限!一位校友作家將以師兄作為原型的、即那個在某市通天的大秘宋思明寫入流行電視劇《蝸居》時,眾多觀眾一致公認其有種儒雅又迷人的男性氣質。

真的,作為個人事業的轉向或選擇,我覺得這個朋友的說法完全正確,只是別忘了馮契先生關於德性培養、理想人格的諄諄教誨(我個人一直認為,馮契先生是一個在中國被低估了其學術思想價值的哲學家、倫理學家);作為麗娃河畔的學子,無論走到那裡、擁有什麼樣的財富和地位,當不忘此初心!親愛的師兄,當你進入官宦生涯時,可曾記得?

世事滄桑,斗轉星移,與秦裕相比,我等只能甘於平和俗氣的市井生活,當有同學回到上海,自然會提出,正好我們可以有藉口一起叫秦裕來吃飯;但很多同學一定笑笑說,算了吧,人在高位,他有的是人請,我們不必湊那個熱鬧。

終於,十年前的上海發生一場官場地震,如大家所知曉的,秦裕的仕途生涯劃上句號。網路時代又彷彿拉近了同學們的距離,他的落馬,在同學圈中引發不小的震動,但也不乏坦然和平靜。是的,我們曾在一個教室裡學習、在同一宿舍裡呼呼、在同一個講壇上爭的臉紅耳赤,或許還為同一個足球瘋狂、為同一個女生搜索枯腸撰寫情書,可是生活的磨練、時光的流轉,我們再無同樣的胸懷?

某次聚會上,我把這些講出來後,含蓄又回味似的問,如果秦裕、郭飛雄(哦,就是秦裕教過的學生楊茂東)關在同一個監獄牢房中,他們會說些什麼?伴著飯桌上的輕鬆氣氛,我的同行斯大狀打趣說,再假如你碰巧也在那個監獄裡,三人品談,估計內容豐富多彩吧?我趕緊搖頭,也許我的學識不如師兄、勇氣不如其學生,還是不加入他們的行列為好。只是內心裏,我也真希望還能咖啡一杯、天南海北,在校園的「風聲雨聲讀書聲」中,娓娓笑談!

「生活不是我們活過的日子,而是我們記住的日子,是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現的日子」——加西亞•馬爾克斯這樣道來。不管你能否記住,時光匆匆,無法回首,親愛的師兄,現在你已下來了,我們還能見到、請你吃一頓飯、聊聊那曾經的逝水流年?不管你我經歷了如何彼此不同的人生,可有值得回望、互相調侃之處?

一位大學校長告訴現在的畢業生:面對可能到來的社會大變局,希望在大潮襲來時,選擇站在理性一邊,文明一邊,選擇站在人民一邊。我們這些早已離開的「前輩」,又能在現時、在這些後輩面前自豪點什麼?我相信,任何人內心的一片淨土只屬於自己,任何外部力量都無法進入。「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即便是今天的秦裕,在我的心中永遠是那樣的一個師兄,伴隨著繼續走往未來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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