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大招風》：近幾年最好看的香港電影(圖)

《樹大招風》海報（豆瓣）

【看中國2016年07月01日訊】《樹大招風》，不誇張地說，確實是近幾年最好看的香港影片之一。

三位導演歷時五年彫琢的功夫都看得出來，雖是分三個crew各自拍攝，剪輯之後的效果竟然連貫統一到就像是一部完整的長片。影片劇情跌宕起伏，結構框架明晰而合理，角色人物也相當飽滿，更摒除了近期港產片如特首般強行搞冷gag的毛病，笑點都自然地水到渠成，也沒有出現此類題材電影中常見的販賣溫情、煽情或懷舊。政治隱喻也不是簡單的符號化，用誇張的方式呈現當下困局就了事，有深度有留白。雖然97議題已被玩到氾濫，有時更是毫無意義的裝飾，《樹大招風》的97敘述既不落俗套又立意鮮明，相比急於言說當下站隊表明立場，三位導演只專注故事和人物本身，倒給政治議題留下更大更多層次的詮釋空間。

電視裡，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的新聞畫面，撒切爾夫人和鄧小平發言，保證中英聯合聲明將會融入基本法內容之中，延續回歸50年不變。電視機前，是季正雄將自己的香港身份證燒燬，這港產影片中常見的陪襯畫面，字字句句，都變得意味深長，燒身份證的舉動更像是一種回應和象徵。

三個賊王中，與97敘述最緊貼的是葉國歡的故事。原型葉繼歡十數分鐘打劫五間金鋪，他手持AK47在香港街頭與皇家警察火拚的畫面恐怕是港人口耳相傳的都市傳奇。然而影片中的葉國歡，幹這麼大一票，真正到手的錢不過四成，槍支彈藥成本，兄弟斃命，他終於覺悟，拿著槍不是賺錢的出路，真正賺錢的是做大陸走私生意。任賢齊演活了這個角色，剃平頭做劫匪的時候凶狠囂張，放下機槍穿上西裝又可以一臉斯文，才顯得出對比。當年左臂受傷兄弟中彈性命危殆，都敢在收購商地盤上漫天要價而面不改色，收購商敢怒不敢言，槍與夾萬鑰匙之間，還是選了鑰匙；而如今換成他唯唯諾諾討好賄賂官員，被羞辱還得隱忍，公安局長面前，一把槍一碗茶，掙扎半天的葉國歡，還是賠笑端起茶碗，把貪婪的條件一飲而盡。再野蠻暴力的惡人，在政權的暴力面前，都輕如鴻毛不值一提。在大陸謀生的葉國歡失了大哥的尊嚴與威信，在權力與利益的磨蝕之下，再也不是自己了，竟還被家鄉人蔑稱為‌‌「大陸喱‌‌」。多重屈辱之下，葉國歡爆發了，他瀟灑地從腰間抽出AK47，英姿勃發似如當年，槍殺兩名警察，但他終究不再是那個葉國歡了，兩聲槍響，做走私電器生意的大寶倒在了香港皇家警察的槍下，再也拿不起他的AK47了。裡外不是人，恐怕也是人們最熟悉的港人97後心路歷程的套路。

陳小春的卓子強怕是最本色發揮的一個，也是最貼近原型張子強形象的一個。陳小春的痞氣剛好表現了卓子強的張狂與玩世不恭。他綁架富豪勒索贖金，靠得不是槍法和算計，卻是不按理出牌的乖張性情。綁架大富翁的兒子，影射的是當年綁架李嘉誠長子一案，連大富翁這個名字都意指壟斷，這讓卓子強的綁架行徑倒有了些劫富濟貧羅賓漢的感覺。97對卓子強來說不是個事，他依舊浮誇，靠特立獨行的遊戲規則與迅捷的反應能力瀟灑度日，尋求更大的刺激。所以他最後想到把三個賊王聯合起來搞一票大的，也顯得合情合理。然而一路炸藥也阻止不了武警的腳步，那天不怕地不怕誰都不放眼裡的卓子強，萬萬沒想到的是，回歸後的香港不再是以前的香港，遊戲規則也跟著變了，他也只得認輸。

三個角色中，我最喜歡的還是林家棟飾演的季正雄，不同於前兩者不同風格的飛揚跋扈，季正雄沉默、神秘而陰暗，這也符合他低調的千麵人作風。影片中他雖不愛舞弄槍械，也不喜耍小聰明，但謹慎而深思熟慮，下手的時候也毫不手軟，近距離用瑞士軍刀殺人正顯示他技巧高超更心狠手辣，更不用提連兄弟的女兒都能用來為自己運軍火打掩護。他表面看來溫柔安靜，冷血陰毒卻都在骨子裡。從加拿大回來想重操舊業打劫金鋪，卻連自己都懷疑，這樣一票能賺到多少錢究竟值不值。而那邊廂的馬會卻是人聲鼎沸，荷槍實彈的保安公司搬著一箱一箱錢走出來，應該比他幹上一票的錢還多。站在保安車前，望著轉角的金鋪，他猶豫了。如今打劫不再需要蒙面槍手AK47，由官商勾結的博彩業包辦，光明正大合理合法，百姓還甘之若飴！一聲嘆息，落寞的英雄攥著腰包裡的手槍在街頭彷徨徘徊，最後還是把拉鏈拉上，幽然離去。他以往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改頭換面，成了勤勞幸福的住家男人，養育著一妻一女，歲月靜好的生活是他唯一的享受和追求。回歸之後的香港人民不再需要冒險家，不再需要激動人心的金鋪搶劫案和AK47，新香港需要的只是守法平靜穩定繁榮的庸常生活。他的結局寫得也最好，多少人不是敗在自己的張狂或者虎落平陽的無奈，卻或許是一絲惻隱之心，或許是等一個timing，如季正雄般聚精會神手握瑞士軍刀，就等著對方一動作就牽全身發，跟世界做個了斷。可它卻偏偏怎麼都不來，漫長而耐心地等待著，等著等著，便睡著了。一覺醒來，恍若隔世，世界早變了，自己的命運早已決定。這，恐怕才是大多心有不甘的港人的真實寫照，漫長的僵局耗盡了心力，在動手前已與現實講和，無力感，才是讓自己走上窮途末路的元凶。

三人三條命運，在最後一幕才將交織的那一刻擺到幕前。風滿樓，上廣東找打劫同夥的季正雄正由服務員引上樓上包間，卓子強拿著半涼的飯盆嚷嚷著向服務員投訴，那邊廂被大陸官員灌得大醉的葉國歡剛出廁所趴在大堂的桌子上邊嘔吐問服務員要茶喝。三人原素不相識，卻意外地‌‌「聚首一堂‌‌」，不過是因服務員忙不過來而碰巧出現在同一個空間裡。一個沉默、一個不耐、另一個則醉眼朦朧，各懷心事，百無聊賴間互相打量過幾眼，卻毫不為意：各人都有自己的算盤，旁人皆是無關緊要的路人。那三兩分鐘，似乎什麼都沒發生，卻像一出大戲般熱鬧，只可惜三人命運在這一刻戲劇性地交匯卻擦手而過，從此之後又各自踏上各自征途。

若止步於此，那不過是個杜琪峰標誌性宿命論的結尾。可這充滿英雄豪傑聚義堂氣勢的場面的畫外音，卻是查爾斯王子在97交接儀式上那句為人津津樂道的講話。緊接著的畫面，是催淚的交接儀式的新聞畫面。我想這已經超越了宿命論的意義，更不只是於中英聯合聲明開始，於97回歸終結才算圓滿那麼簡單。這畫面、錄音的重疊，似乎說明著，97回歸那一刻並不是故事的結束，卻是故事的開始，再一次印證這部影片要講的不只是回歸前的香港故事，更是影射97之後的香港。

97前香港的動盪不安人心惶惶不過是山雨欲來，可回歸之日才是真正風起雲湧的開始啊！

‌‌「We shall not forget you and we shall watch you with the closest interest as you embark on this new era of your remarkable history. ‌‌」

查爾斯王子這段意味深長而感人肺腑的話語，似乎正像是講給眼前這三位賊王聽的，等著看他們在大變局中如何大展一番身手。

這是影片中我認為唯一具有懷舊情懷的一幕，三人活在自己的命運與故事中，那一刻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人生種種大事件中必然存在的無謂無意義的消耗——等待一個服務員。但只有透過鏡頭，旁觀者才明瞭，那是一個多麼具有歷史意義的時刻！那才是真正的光輝歲月！整個世界都屏息凝神，翹首以盼，寄以厚望。然而，身處其中的他們一無所知，待回過神來，還沒搞明白就已經徹底錯過了。

但也許這是我的過度詮釋，只是也許，不僅是84年，不僅是97年，也許此刻，也許當下，我們可能正處在他人眼中那山雨欲來的一刻，而也許我們只看到百無聊賴的等待和沉悶，只感到壓抑無望，只不過是因為‌‌「只緣身在此山中‌‌」。但若是當下的我們能跳出自己的處境和世界的框框，若是當下的我們能早些覺悟一起聯手，說不定，能搞出一個比炸了回歸典禮還厲害的大茶飯呢？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山雨欲來風滿樓，曾被冷風吹散的夢，我們並沒有忘。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