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第一奇女子呂碧城(圖)
民國第一奇女子呂碧城。(網路圖片)
光看呂碧城身上這一堆頭銜就夠唬人的了:近三百年來最後一位女詞人、詩人,政論家,社會活動家,資本家,袁世凱的秘書,《大公報》的編輯,中國傳媒史上第一個女編輯,第一個女校長,中國第一位動物保護主義者,中國女權運動的首倡者,中國女子教育的先驅者。
呂碧城一生歷經逃家、寫作、辦學、經商、全球旅行,致力慈善,最後皈依佛門。她不但把生命活到極致,而且樣樣都是先行者,其他人只有步其後塵的份兒。
作為一個傳奇,她應該有個很有氣場的名字。
從漢朝至唐朝,女子的名字比較中性,那些人們熟悉的名字:張出塵、魚玄機、謝道蘊、王神愛、謝梵境、薛夜來、尉遲繁熾、獨孤伽羅、竇漪房、武曌等等,聽起來傳奇、飛仙、意象開闊、大氣、瑰麗。
宋朝之後,女子取名字從傳奇風轉成了話本風,只看名字就知道「奴家是個女嬌娥」,就是公主和千金,也說不定用個金娥、淑真之類的,書香門第的姑娘、高級歌妓,名字也是取個雅緻,聽起來如遠山出雲岫。
到了清末民初,多種文化雜交,女子取名也多元化起來。
陳衡哲、方令儒,放在陳寅恪、梁漱溟這些大師的名字堆裡毫無違和感。張愛玲,是個連她自己也覺得俗氣逼人的名字。白薇,苦菜花似的名字似乎是她不幸一生的讖言。張幼儀、謝婉瑩、林徽因,一看就是個大家閨秀。
姓氏一般,就要起個特別的名字。以金世遺為例,金,太浮了,用後面兩個冷清的字一壓,就是一個絕世而獨立的名字。如果起個金滿倉金滿囤的名字,這輩子最不挫的形象也就是個老地主了。
所以,呂碧城的名字便顯得不同起來,她原名呂賢錫,號碧城。呂賢錫這三個字似乎要往陳衡哲一路靠,好在她還有碧城這個號,以城池天界為號,就沾了點漢唐氣息。
作為一個傳奇,她要有拗造型的先天條件。
如果長著鵝蛋臉,五官線條溫潤,那怎麼揚眉也沒有劍氣。如果長著滴溜溜轉的大眼珠,那她只能走小燕子路線了。
看呂碧城的照片,長相頗似張愛玲和郭藹明,五官細薄,配上瓜子臉,再來上個看著渺茫遠山的眼神,很容易出冷清孤傲氣質。
再看其它民國女藝術家,甭管脾氣多激烈,經歷多曲折,多是長著一副賢良淑德的五官,這就很容易明白,為什麼只有呂碧城和張愛玲可以被稱作傳奇。
對於傳奇才女來說,五歲能詩,七歲能畫,都是不值一提的常態。小小年紀文采便驚艷父輩親友間,也是尋常的段子。所以12歲的呂碧城,寫了一首詞,在父輩親友間傳誦:
「綠蟻浮春,玉龍回雪,誰識隱娘微旨?夜雨談兵,春風說劍,衝天美人虹起。把無限時恨,都消樽裡。君未知?是天生粉荊脂聶,試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浸把木蘭花,談認作等閑紅紫。遼海功名,恨不到青閨兒女,剩一腔毫興,寫入丹青閑寄。」
按照慣例,這首詩也許是她一生的讖語,念出「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的,將來是個歌伎,吟出「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的,可能就是入風塵的女道士。
呂碧城這首劍氣如虹的詞,無疑預示著呂碧城的一生,絕對不會在脂粉堆裡消磨時光,探春替她說出來了:「我但凡是個男人,可走得出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業來,那時自有一番道理。」可惜的是,探春同學沒有趕上好時候。
作為一個傳奇,她人生的開端,得是少年不幸。
呂碧城生於1883年,她的父親呂鳳歧,任山西學政,和張之洞一起創辦了著名的令德書院,即今山西大學的前身。呂鳳歧性格耿直,支持維新派,不滿時政,對仕途漸漸心灰意冷起來。就在呂碧城一歲的時候,他辭官還鄉,攜家定居於安徽六安。童年安逸的生活,父母的悉心教導,特別是父親的開明,使呂碧城的個性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發展。
1895年,父親去世後,族人來霸佔家產,甚至將呂碧城母女囚禁。
呂鳳歧沒有兒子,只有四個女兒。按照《唐律》《宋刑統》,戶絕家庭中的在室女是有繼承權的。但是後來女人的地位,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根據《大清律例》規定:「戶絕財產,果無同宗應繼之人,所有親女承受。」按照這一條,戶絕財產的第一順序繼承人,不是呂鳳岐的四個女兒,母女五人不佔法理。
按照一種說法,此時12歲的呂碧城大展神威,四處告援,給父親的朋友、學生寫信求助,事情得到圓滿解決。小小的呂碧城有那心,還沒有那麼能耐,況且若是與母同被囚禁,如何把信送出去。按照呂碧城所說,「予於家族錙銖未取,父母遺產且完全奉讓,可告無罪於親屬矣」,「惡族虎視瞵,叱使獻所有」,「含酸百回顧,揮淚出門庭」。所以寡婦孤女是被欺負了,淨戶出門。呂碧城的母親帶著幾個女兒投靠了娘家。
按照另一種說法,真正的修書救母事件發生在呂碧城成年後,她的母親和妹妹又陷入了困境,族人唆使匪徒將她們劫持。眼看沒有活路了。
當時的呂碧城遠在在千里之外,她已經不像12歲那年,只覺悲憤,不知所措。她連夜疾書,向父親的舊日好友、江寧布政使樊增祥求救,救出了欲尋死的母親。
20出頭的呂碧城,已經有了果敢機智、殺伐決斷之氣。
1904年,呂碧城想要上女學,遭到了舅舅反對。
《秋日傳奇》結尾有句旁白:有些人能夠清楚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他們依循著自己的內心來行事。這些人不是成了瘋子,就是成了傳奇。
當一個人意識到她可以翱翔於天,她怎麼可以忍受匍匐在地上。
21歲的呂碧城一聲不響,像一顆倔強的子彈,飛離了舅舅的家,踏上了開往春天的火車。
來到天津之後,她陷入短暫的窮困潦倒,但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她得到《大公報》主編英斂之的賞識,成為《大公報》的第一位女編輯,她的一支筆,沒有溫柔了歲月,但是驚艷了歲月。提倡女權成為這支筆的箭矢。
呂碧城沒有當成女校的學生,兩年後,她直接成了北洋女子師範學堂的校長,中國第一個女校長。
那時候,清朝還沒有滅亡,走出家門的女性還是少數,多數的女文藝青年們都捂在房間裡,寫些在閨蜜親友間流傳的小詞,靜靜地度流年。凌淑華、冰心等人,還是幾歲的小姑娘,秋瑾還是個異數,她的活動軌跡中,性別已經模糊。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一個女子以這樣獨立鏗鏘的姿態出現在公共面前,何況,她還這麼美麗。所以,她很快吸引了眾多男性文人、知識份子的目光。
她結識了袁克文、梁啟超、張謇等人,並成為嚴復的學生。按照馬太效應,呂碧城的交際範圍像滾雪球一樣擴大,她身著出席各種聚會,成北京城裡的party queen。
毋庸諱言的是,在百年前這樣一個世界裡,她一方面提倡女權,可是她的人生路,藉助了很多男性的力量。
「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嗎?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
也許家變就是她內心的轉軌點。
作為一個傳奇,她要有懸崖矗立千年的孤絕和勇氣,獨孤求敗的寂寥和蕭索。
英斂之,是報業的前輩,呂碧城的伯樂兼疑似情人。他們最後也鬧翻了。直接的原因,是呂碧城那艷光四射的奇裝異服,遭到了英斂之的批判。不止如此,兩個人的分歧太多,很多時候,呂碧城都是倔強地拒絕了英斂之對她的種種安排。
你看,當英斂之見到呂碧城時,只覺耳目一新,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於是他讚道:「碧城能辟新理想,思破歸錮蔽,欲拯二萬萬女同胞,復其完全獨立自由人格。」
最後,他喜愛的變成他反感的。因為對於一個有「獨立自由人格」的人來說,必然伴隨著自我的覺醒,美的覺醒。呂碧城的著裝風格,不是小清新小端莊小嫵媚,而是華麗的女王,搖曳著長長的孔雀羽毛。
我們完全可以看到這類文人葉公好龍似的愛好——不喜歡寡淡的女人,喜歡「有思想的才女」。 真給他們來一個,他們完全hold不住。天地良心,藝術史上可沒有這樣的才女,又「有思想」,又馴服,這不是見鬼麼。咱們的民國才女,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呂碧城的妹妹呂美蓀,和呂碧城一樣,交友廣闊,同樣做過師範學校的校長。呂美蓀是個《浮生六記》裡芸娘式的人物,在上海時,她曾女扮男裝,和友人一起去妓院拜會著名的妓女李蘋香,不知道是太俊美了,還是露餡了,總之是被妓女們熱情地圍觀了,呂美蓀和李蘋香從此結識,開始詩詞書信往來,並把這段友情持續到了晚年。
就是這麼個妹妹,呂碧城和她關係還是鬧僵了,發誓老死不相往來,這兩個姐妹之間的芥蒂也是諱莫如深,外人只能猜測。但是無疑的是,這兩個人都太過強勢,以致一拍兩散。我們看到那些著名的藝術家,和他的兄弟姐妹要保持終生的親情,無不是一方遷就愛護另一方。
呂碧城就是個這麼個尖銳、暴烈的性格。從她和平襟亞的一段舊事也可以看得出來。平襟亞是平鑫濤的叔叔,《萬象》的創始人。邵洵美也辦過《萬象》雜誌,除此之外,民國還有好幾份《萬象》,相互之間都莫得關係。
平襟亞和張愛玲打過筆仗,因為一千元的賬目。向來甚少申辯的張愛玲迫不得已發了一篇聲明,但是這件事並沒完,張愛玲仍遭到平襟亞的多次文章反擊,最後張愛玲按照自己的習性,選擇閉口不言。
平襟亞尚寂寂無名之時,與呂碧城結下過樑子,因為是呂碧城,於是事情便呈現出不同的面目來。
呂碧城曾經因為養的愛犬被人撞了,便以秋菊打官司的執拗為愛犬討回了公道。平襟亞以此為原型,寫了《李紅郊與犬》,登在報紙上。這件事惹惱了呂碧城。
同樣的情形下,林徽因會怎樣做?她不發惡言,只給冰心送過去一罈醋。這是一招天山折梅手,名字聽起來纖纖盈盈,實則暗含上乘掌力和內功。冰心同學被噎得無話可說。
至於呂碧城,用《西遊記》裡蠍子精的話來說,她可不是那嬌滴滴的女王,她有的是力氣和手段。於是她把平襟亞告上了租界法庭。平襟亞掂量了一下,呂碧城交友廣闊,裡面不乏有權勢之人,萬一會審公廨,吃虧的可是自己。於是他躲到了蘇州。
呂碧城拿出了第二招——利用媒體,想要在上海的各大報館刊登通緝令,雖然最後通緝令並沒有發出,但平襟亞聽到消息,更加忐忑不安起來,不敢出門。
呂碧城遍尋平襟亞不見,按下雲頭,又出了一招,下了道江湖追殺令:「如得其人,當以所藏慈禧太后親筆所繪花卉立幅以酬。」呂碧城這種雖遠必誅的氣勢,徹底嚇倒了平襟亞。
作為一個傳奇,她不同於那些在閨閣裡吟風弄月的女詞人,一旦樹倒猢猻散,免不了緇衣乞食。於是,她把自己弄成了個超級女富婆。
呂碧城因為和袁克文互相欣賞,而由袁克文推薦,做過一段時間的袁世凱秘書。然而呂碧城無心政治,離開袁世凱之後,去了上海經商,很快便成巨富,在自己的別墅內,她像個女王一樣,穿梭在自己的奢華宮殿裡。
已經不知道呂碧城具體涉足的行業,史書不詳,她的自述中也只是含糊一帶而過:「先君故後,因析產構家難。惟余錙銖未受,曾憑眾署券。余習奢華,揮金甚巨,皆所自儲。蓋略諳陶朱之學也。」財富不但使人保持獨立的人格,而且拓寬一個人生活的自由度。魯迅也說道:「為準備不做傀儡起見,在目下的社會裏,經濟權就見得最要緊了。」
因此,在民國眾多女作家因為貧困、流離、誤解、失婚陷入痛苦的沼澤的時候,呂碧城可以不必依附婚姻,可以在國內飽受謗言之苦時,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文學與美術,可以一次次進行環球旅行,可以免除勞役的辛苦,專心寫作,並將自己的見聞寫成《歐美漫遊錄》。
作為一個傳奇,她的愛情當然不能那麼順順利利——王子和公主結婚了,從此過著沒羞沒臊的生活。那多沒意思。她的愛情,少不了幾種模式:雖則如雲,匪我思存;恨不相逢未娶時;以及「年輕時,我們不懂愛情」……
在日劇中《anego》中,一個女職員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在記者招待會上,一個女明星被問到你對男性要求些什麼,名譽,智慧,還是財富的時候,這個女明星說:「這些東西我都有了,男性只要漂漂亮亮的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雖然沒有說,但是可以看得出,呂碧城是外貌協會的,她屬意的有梁啟超、汪精衛、袁克文、英斂之等人,至少相貌端正。呂碧城說過:「生平可稱心的男人不多,梁啟超早有家室,汪精衛太年輕,汪榮寶人不錯,也已結婚。」
其它的愛點,她可真是游移不定。
呂碧城和道教學者陳攖寧有過朦朧的戀情,最後是無疾而終。
呂碧城說,「我之目的不在資產及門第,而在於文學上之地位。因此難得相當伴侶,東不成,西不合,有失機緣。幸而手邊略有積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學自娛耳!」
這很容易,呂碧城和當時許多的文人、學者多有唱和,傾慕她的不在少數,作為一個傳奇美女,即便到了國外,也有艷遇,這其中就包括袁克文。
作為袁世凱的公子,袁克文頗有才名且模樣俊俏,按理說夠格了吧,呂碧城道:「袁屬公子哥兒,只許在歡場中偎紅依翠耳。」
別人開始琢磨:不是齊大非偶,是不是呂碧城壓根不想結婚!
是的,呂碧城早說過了:「今日此種社會,尚是由父母主婚為佳,何以言之?父母主婚雖有錯時,然而畢竟尚少;即使錯配女子,到此尚有一命可以推委。至今日自由結婚之人,往往皆少年無學問、無知識之男女。當其相親相愛,切定婚嫁之時,雖旁人冷眼明明見其不對,然如此之事何人敢相參預,於是苟合,謂之自由結婚。轉眼不出三年,情境畢見,此時無可委過,連命字亦不許言。至於此時,其悔恨煩惱,比之父兄主婚者尤深,並且無人為之憐憫,此時除自殺之外,幾無路走。」呂碧城的婚姻觀是有多悲觀。
當一個人活到呂碧城這份兒上,她只能開始思考這些問題了——終極問題,靈魂問題,宗教問題……
她的詩詞和她彪悍的人生形成了對比,只有在詩詞中,才可以見到她內心的脆弱、憂傷、寂寞。這些情緒一直縈繞著她。
她逐漸地開始放棄肉食,茹素,她的環球之旅,並不只是看風景,出席各種社交場合,而且還是一次次環保宣講之路,宣揚仁義、戒殺、素食,開始以一個環保人士的面目出現。1928年,她參加了世界動物保護委員會。
起先,她對道教產生了興趣。
說到學道,歷史上有幾個著名的女道士,她們更願意追慕莊子而不是老子。相比逍遙於天地無極,誰願意把自己和國家圖書館那呆呆的老頭形象聯繫起來。在讀者的眼裡,具有老子精神的薛寶釵,就遠遠不如獨尊莊子的妙玉那麼仙。
不能想像成為女道士的呂碧城是何等風姿,是魚玄機身著長袍斜睨眾生氣定神閑走在長安大街上,還是妙玉在庵堂不動聲色心如明鏡看著世界。
但是呂碧城,是傳奇中的傳奇,她放棄了這種行為秀。本著實證的精神,呂碧城走了技術路線,師從陳攖寧期間,她曾把《孫不二女功內丹》研究註釋了一番。
結果,技術解決不了靈魂問題,從呂碧城的詩詞中,我們可以推測,呂碧城是對這種修煉形式覺得不適,所以她放棄學道之路,把目光投向了佛教。
1930年,呂碧城正式出家為尼,法號寶蓮。素衣,吃齋。宗教成為她晚年生命中的支撐力量,這個時候,她的詩詞也多是參禪論佛。
惜春「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是命運的無奈,淪落至此。呂碧城的皈依佛門,是一種主動選擇。
很難相信,一棵植物沒有經過花的怒放,就擁有種子和果實的緘默與寬容。刻意的人工的淡泊,怎麼著也透著自抑難禁的勁兒。一匹烈駒停止奔跑,一定要,要經過千回百轉,等到風景都看透。
1943年,呂碧城寫下了最後一首詩:「護首探花亦可哀,平生功績忍重埋。匆匆說法談經後,我到人間只此回。」遺體火化,把骨灰和麵粉為小丸,拋入海中,供魚吞食。
呂碧城的詩作甚豐,然而就像乾隆一樣,不曾留下一個能熟諳到在嘴邊脫口而出的名句。她最好的作品是她的人生,以涉獵生命的廣度彌補了深度的不足。
呂碧城的身上,幾乎聚集了一個民國傳奇所應具備的一切元素,成為民國風雲人物的標本,留在民國的風姿傳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