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古迴響!蘇軾詩詞中的千古絕唱(圖)
千古文豪——蘇東坡。(網路圖片)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今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學家。與父蘇洵、弟蘇轍,合稱「三蘇」。蘇軾自從二十四歲步入仕途以後,就被捲入了上層士大夫激烈的黨爭之中,歷經宦海浮瀋。先歷任杭州通判,密州、徐州、湖州知州,後因「烏臺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累遷中書舍人、翰林學士,最後又被遠謫廣東惠州、海南儋州。直到宋徽宗即位,他才遇赦北歸,次年死於常州,卒諡「文忠」。
蘇軾在文學創作各方面都有很突出的成就。詞開豪放一派,「自是一家」。然而讀詞人為蘇軾絕倒的,卻絕非僅止「大江東去」或者「老夫聊發少年狂」這樣的豪放詞句,其婉約詞《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也是世代傳誦的佳作。
一、《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表達了作者對亡妻真摯的思戀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江城子:詞調名。這是一首悼念亡妻之作。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是詞題,乙卯,是宋神宗熙寧八年即1075年,正月二十日夜是具體做夢的日子。題為記夢,實際上是通過記夢來抒寫對亡妻真摯的愛情和深瀋的思念,以及永不得見的哀痛。
東坡十九歲時,與年方十六歲的王弗結婚。王弗年輕貌美,知書達禮,侍翁姑恭謹,對詞人溫柔賢惠。王弗剛嫁蘇軾時,未曾說自己讀過書。婚後,每當蘇軾讀書,她便陪伴在側,終日不去。蘇軾偶有遺忘,她便從旁提醒。蘇軾問及其他書,她都約略知道。二人情意彌篤,恩愛有加。王弗隨蘇軾官居京師,不幸於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五月亡故,先葬於汴京西郊,次年歸葬故鄉。後東坡續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潤之,據說此女頗有其堂姐遺風,由此也足見蘇軾對愛妻的深切思念。死別十年,蘇軾夜夢亡妻,淒楚哀惋,久蓄的情感澎湃奔湧,不可遏止,於是寫下了這首著名的悼亡詞。
二、「十年生死兩茫茫」賞析
《江城子》分上下兩闕,該詞感情真摯、淒婉痛絕。
(一)上闕寫十年相思之苦及死別之痛
首句單刀直入,為全詞奠定了傷感哀痛的基調。「十年生死兩茫茫」,「十年」,對於短促的人生來說是一段不短的路途,十年的時光不僅沒有沖淡蘇軾對亡妻的一片深情,反而愈來愈濃烈。一句「兩茫茫」道出了詞人對亡妻陰陽永隔、再無聚首之日的哀痛和喟嘆。「兩」字很自然地關合了雙方。十年中詞人日夜思念妻子,卻對她的一切不得而知。而詞人在痛苦的哀思中,也分明感受到了妻子在冰冷地下對自己同樣的無窮思念,二人一樣的杳無音訊,一樣的痛徹心扉。這種無中生有的假設,更顯出他們生前的幸福美滿和相愛之深。
「不思量,自難忘。」此句單寫詩人。「不思量」,不去思念,不去盤量,看似無情卻暗隱深痛。不思量是因為思量讓人難以忍受,詞人雖極力排遣「思量」,但思量卻總是不由自主地從心底湧出。千般深愛,萬縷哀思深藏於心,解之不開,揮之不去。一聲「自難忘」直接表達了作者直抒胸臆、自難忘懷的哀思。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千里」寫二人距離之遙。詩人此時在密州,亡妻之墳在四川,二者相隔千里之遙。「墳」前著一「孤」字,既寫出妻子獨臥黃泉之下的孤苦冷清,又寫出了詩人對妻子孤寂的感受。而「無處話淒涼」,一則說明夫妻陰陽相隔不能相見,妻子不能向夫訴說是淒涼,而丈夫不能聽妻訴說也是淒涼。此句關合二人,這種淒涼直承首句「十年生死兩茫茫」,讓人讀來心瀋氣悶,不能舒張。二則是在該句中詞人似乎有一種錯覺,不能話淒涼是因為二人相隔千里,如果近在一處,自己還可以到墳頭向妻子一訴苦衷。這種不可能的假設,讓人讀來更加唏噓感慨。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陰陽異路,怎能重逢?但退一萬步說,縱然有一天超越了生死,詞人與愛妻突然重逢,面對風塵滿面,兩鬢如霜的自己妻子還能認出嗎?這是詞人在向妻子訴說自己的淒涼。由此可見,王弗不僅是蘇軾生活中的伴侶,還是他精神上的安慰。時年蘇軾僅四十歲,為何未老先衰?妻子的死別是一因,仕途坎坷、遭際不幸是二因,於是心情鬱悶的作者年紀輕輕就「塵滿面,鬢如霜」了。
(二)下闕寫夢中的情景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思是夢的基礎,夢是思的必然幻化。「夜來幽夢忽還鄉。」「幽夢」寫出夢境的隱隱約約、朦朦朧朧。夢可以超越時間、空間,也可以打破冥冥世界與人世間的阻隔。「忽還鄉」寫出了詞人對亡妻的千般思念、萬種渴盼「忽」然間成為事實,悲中寓喜,表達的感情卻分外凝重。
「小軒窗,正梳妝。」以鮮明的形象對上句加以補充,使夢境帶有實感。夢中還鄉,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小屋的軒窗,愛妻正靜靜地臨床梳妝。詩人偷偷地窺視著、欣賞著,愛意在小屋中瀰漫洋溢。看似寫夢,實則是以前夫妻恩愛生活的一個生動寫照。相信這樣的場景已深深地印在了詩人心中,以致相別十年後,又自然地閃現於詩人的夢中。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十年死別,苦苦思念,一旦相見,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只有相視無語,默默凝咽。一句「淚千行」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淒涼,此時無聲勝有聲。但當年的美好情景現已不復存在,將現實的感受溶入夢中,夢也讓人感到無限淒涼。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三句總束全詞,是感情發展的高潮,寫出了夢後的哀思。黃粱美夢是短暫的,蘇軾涕泗滂沱的夢也是短暫的,但夢醒後的哀痛卻是永久的。「料得」是推測之詞,語氣卻十分肯定。漫長的十年,年年復來,既指過去的,也指未來的無盡歲月。「腸斷處」既形容悲痛到了極點,也指詞人亡妻的墓地。該句遙承開頭「十年生死兩茫茫」,使全詩渾然融為一體。而「明月夜,短松岡。」是腸斷處的具化。「短松岡」是種著矮小松樹的山岡,蘇軾兄弟曾親手在父母墳前遍植松樹。夢醒後一切化為烏有,亡妻仍在千里外的松岡之下長眠,於是詞人又重陷入生死相隔、渺茫不見的巨大悲哀。其淒涼之意,縈迴不絕。
三、《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藝術特色
(一)時分時合的結構特色
詞人思念亡妻,同時設想亡妻也在思念自己,這種情感特徵,決定了該詞採用將自己與亡妻時合寫、時分寫的結構。上闕起筆「十年生死兩茫茫」關合雙方來寫;「不思量,自難忘」落筆到自己一方;「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又合寫雙方。「縱使相逢應不識」分寫亡妻;「塵滿面,鬢如霜」分寫自己。下闕也運用了這樣的手法。時分時合,時虛時實,以虛映實,虛中見實,既寫出了詩人對亡妻的深切思念和哀悼,也寫出了兩人對愛情的生死不渝。這種愛情超越了時空,亙古迴響。
(二)真樸的細節白描
這首純情的婉約詞用白描手法來表現內涵十分豐富的生活細節,是其具有魅力的重要原因。「塵滿面,鬢如霜」兩句簡約生動地勾勒出詞人自己的容貌特徵。塵土滿面,可見其四處奔波、生活艱難之狀;兩鬢染霜,可見其仕途坎坷、心力交瘁之苦。通過容貌能想見其經歷,這是白描以少勝多的妙處。「小軒窗,正梳妝」這兩句寫夢中所見,但這一極為普通的日常生活場景,是蘇軾夫妻十年恩愛生活的提煉,凝聚著蘇軾對愛妻的深切思戀。臨窗梳妝這一人物動作本身並不具有情感意義,但一經詩人提煉就成為意蘊豐富的情感語言。
(三)用語明白如話
詩人表達得感情冷澀凝絕,聲聲幽咽,讓人艱於呼吸視聽,壓抑瀋重,但用詞卻清新自然、明白如話。「十年生死兩茫茫」,十年死別,生死永訣、幽明路隔,二人都茫然不知對方,悲苦之情籠罩全詞。「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十年時間之久,千里空間之遙,於時於空都無相逢的可能,淒涼之情無處訴說。「縱使相逢應不識」卻緣於自己「塵滿面,鬢如霜」。詩人不用典取勝,不以詞生色,純用平常語出之,然一字一淚,千百年來引起無數讀者的共鳴。蘇門六君子之一的陳師道曾用「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評讚此詞。讀此詞,確實能看到它字字浸著血淚,能聽到作者錐心裂肺的慟哭之聲,感受到詩人對亡妻倦倦不已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