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小說連載:我所經歷的新中國(43)(圖)
第一部《天翻地覆》
第十二章 多事之秋的四川文壇
四,訪問巴金筆下事
1957年儘管省內報刊在大批特批流沙河的《草木篇》,整個氣氛還是平和的,大家沒有感到有什麼壓力,我仍勤於寫稿勤於採訪,早晨上班離家先吻下孩子的小臉蛋,下班歸來首先抱抱她,小家庭日子過得十分美滿。4月的一天,肖青大姐要我和楊蓓去省府招待所採訪開完全國第一屆四次人民代表大會來成都視察工作的著名老作家巴金。去前按陳澤昆建議,我先去省圖書館查閱了有關資料:巴金,原名李堯棠,祖籍浙江嘉興,生於四川成都一個官宦家庭。自幼在家延師讀書。1920年至1923年在成都外語專門學校攻讀英語,參加進步刊物《半月》的工作,進行反封建的宣傳活動。1923年赴上海,不久到南京東南大學附中讀書。1927年赴法國,翌年在巴黎完成第一部中篇小說《滅亡》。1928年冬回國,居上海,數年間主要作品有《死去的太陽》、《新生》、《砂丁》、《萌芽》和「愛情三部曲」《霧》、《雨》、《電》。1931年在《時報》上連載「激流三部曲」之一《家》,這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最卓越的作品之一。1934年在北京任《文學季刊》編委。同年秋天東渡日本。次年回國,在上海任文化生活出版社總編輯,出版「文學叢刊」、「文化生活叢刊」、「文學小叢刊」。1936年與靳以創辦《文季月刊》,同年與魯迅等人先後聯名發表《中國文藝工作者宣言》和《文藝界同人為團結禦侮與言論自由宣言》。抗日戰爭期間輾轉於上海、廣州、桂林、重慶,曾任《吶喊》週刊(後改名《烽火》)發行人、主編,擔任歷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理事。1938年和1940年分別出版了長篇小說《春》和《秋》,完成了「愛情三部曲」。1940年至1945年寫作了「抗戰三部曲」《火》。抗戰後期創作了中篇小說《憩園》和《第四病室》。1946年完成長篇小說《寒夜》。短篇小說以《神》、《鬼》為著名。抗戰勝利後主要從事翻譯、編輯和出版工作。1949年出席第一次全國文代會,當選文聯常委。曾兩次赴朝鮮前線訪問,輯有《生活在英雄們中間》、《保衛和平的人們》兩本散文通訊集。
我知道他的名字是1953年步入文壇後,最先讀的作品是《家》,在我心中留有很深的印象,想不到現在竟然作為記者竟然去採訪他,心裏很是高興。三月的成都還有點春寒料峭,特別在早晨仍凍手凍足。上午九點,我們按預約的時間來到這裡,看見巴金先生穿著厚厚的花麻呢大衣、頭戴鴨舌帽,手裡拿著哥德原著,一個人在走廊上走去走來地背誦。
位於成都總府街的省府招待所,49年前叫紫羅蘭花園,是當時黃金和外幣市場,新政後一段時間叫五一茶社,因公開播放美國之音,被中共取締收歸囯家,後改成四川省人民政府招待所,作為接待中外來賓和重要人物之用(現名皇冠假日飯店),開完全囯人民代表大會第一屆第三次代表大會的巴金和浙江省副省長宋雲彬先生來成都視察就住在這個招待所裡。
我第一印象是,巴金真勤奮。他個兒中等,大頭、大臉、闊嘴巴,說話略帶口吃,有點像《家》中的覚慧。我們坐在招待所一間小會客室裡,漫無邊際的閒聊,巴山蜀水、成都變遷、風味小吃、街道今夕、朝鮮戰爭等,以及他在《人民文學》上發表的短篇小說《團圓》(後改為電影《英誰兒女》)。他很健談,問什麼回答什麼,沒點大作家的架子。突然,我提出個十分怪異的話題問:「巴老,你解放前寫了那麼多有名的長篇,什麼《激流三部曲》、《愛情三部曲》,怎麼現在一曲也不曲了,見不到你的長篇了呢?」巴金一下愣了,一雙犀利的大眼晴在我身上掃視一遍,然後不經意的笑笑說:「生活是文學作品的創作源泉,我熟習舊社會的人和事,對解放後的新人新事還很陌生,不太熟悉,我正在努力地積累和體驗新的生活,但是……」
他嘎然止,呆好一會兒換成另個話題:「成都不錯,天氣還是那樣好,變化真大呀!怎麼也找不到兒時記憶了?聽說,我老家那幢院子,是什麼文工團了?」他的家指在東通順街那憧老房子,是座很大的公館,一圈高大的封火牆,兩扇厚厚的黑漆大門,花園、涼亭、水榭、摟閣,與小說《家》的家近似。楊蓓姐立即回道:「叫戰旗文工團,成都軍區的。」巴老「哦」了聲,臉上閃過一絲憐惜留戀的陰影,再沒說什麼,屋裡好一陣沉黙……
短暫的記者職業使我變得十分敏鋭,覺得巴金先生心中有難言之處,過去、現在、將來,一個自由的寫作人,從一個自由的寫作社會突然走入一個不自由的鉄屋,他該怎樣去想這一切?
在回歸的路上,我突然提出一個問題問楊蓓:「楊姐,他怎麼起這麼一個怪怪的名字,巴金?」楊蓓道:「這個名字一點也不怪,代表著他的信仰。」
「信仰?」我感到莫明奇妙,睜著一雙大眼晴聽她的下文。楊蓓是個裝有一肚皮知識的大小姐,讀了不少書,對每件事都能說出一個道道來,還喜歡把自已的知識告後來無知者,就像普羅米修斯樂意把竊來的火種分給別人,讓黑暗的世界更光明一樣。
「巴金,是兩個人的名字。巴,是巴枯寧,金,是克魯泡特金,這兩個人都是歷史上有名的無政府主義者。聽說,巴老年輕時崇向無政府主義,追求個性上的解放和創作上的極端自由,不願意受任何約朿,這思想在他早年作品中表現得淋漓致盡。」她啓開微塗唇膏的小口,娓娓地吐出一串串閃光的珠璣,說,:「正因為他崇尚自由,追求個性解放,所以才能寫出那麼多有震憾人心的好作品,我讀中學時就是他的讀者,而且讀得入痴入迷。」我靜靜地聽著,待她稍息時才挿話問:「搞創作的人是不是都喜歡無政府主義?無政府主義是不是創作上的自由?」她一時不知怎麼回荅,只好燦燦一笑。我們黙默走了段路,拐過商業場進入福興街口時,楊蓓似忽然想起在採訪時我不當的提問,近似批評地說:「小黃,今天怎麼突然冒冒失失地提出這個不該提出的問題去問巴老,這樣別人會怕記者,說不定會生氣?」我笑笑道:「有什麼氣生,我真不明白,解放後這麼些年了,怎麼就寫不出東西來,是他思想跟不上形勢,還是別的原因?」楊蓓認真地把我的話思索了一遍,才發表感嘆道:「他過去生活在知識群體中,熟悉的是知識群體生活。現在是工農兵的天下,上層建築的文學作品,必須去表現反映工農兵中的英雄勞模,你叫他怎麼寫?縱寫出來也四不像。」
我仔細想了想她說的話,點頭道:「可惜他的才華了,就這麼浪費下去多可惜。」楊蓓臉上閃過一絲憂鬱,不無感慨地說:「時代變了,一切都變了,不寫少麻煩,寫了易惹事,巴老很識時務。」我似乎不太理解她話中的意思,十分直率地表露自己觀點道:「寫東西惹什麼事?」她怔怔地望著我說:「你不見最近報紙上在批評流沙河的《草木篇》嗎?」
這事我知道,也在川報上讀了幾篇批評《草木篇》的文章,但沒有怎麼介意,認為是一般學術討論。現經她一提開始有點注意,便問:「《草木篇》怎麼了?不就一組散文詩嘛,在報上公開爭論一下也有好處。」
哪些批評流沙河的文章我沒有認真地去讀,因我從來就不喜歡文藝理論,認為那東西學多了會寫不出作品。楊蓓聽後淺淺一笑,似解釋似提醒地說:「我看這次批評有點來頭,省委宣傳部幾次出面佈置叫報社組織文章批評《草木篇》,勢頭有點大啊!」
我「哦」了一聲,深深地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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