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那能:恢復我們的姓名(組圖)


當自身對弱勢族群已經建構了基本的知覺時,除了個體的凝視所產生的認知之外,或多或少受到其他凝視者傳遞出來的訊息所感。(圖片來源:公用領域)

馬列雅弗斯•莫那能〈恢復我們的姓名〉

從「生番」到「山地同胞」

我們的姓名

漸漸地被遺忘在臺灣歷史的角落

從山地到平地

我們的命運,唉,我們的命運

只有在人類學的調查報告裡

受到鄭重的對待與關懷

強權的洪流啊

以沖淡了祖先的榮耀

自卑的陰影

在社會的邊緣侵佔了族人的心靈

我們的姓名

在身份證的表格裡沉沒了

無私的人生觀

在工地的鷹架上擺盪

在拆船廠、礦坑、漁船徘徊

莊嚴的神話成了電視劇庸俗的情節

傳統的道德

也在煙花巷內被蹂躪

英勇的氣概和純樸的柔情

隨著教堂的鐘聲沉靜了下來

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平地顛沛流離的足跡嗎?

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懸崖猶豫不定的壯志嗎?

如果有一天

我們拒絕在歷史裡流浪

請先記下我們的神話與傳統

如果有一天

我們要停止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請先恢復我們的姓名與尊嚴

作者小傳

馬列雅弗斯•莫那能(1956年-),漢名為曾舜旺。他是臺灣原住民排灣族詩人,出生於臺東縣達仁鄉。母親於莫那能年幼時病逝,父親則為了負擔家計,鮮少與家人相聚,莫那能與弟弟妹妹是由祖母(VuVu,原住民語)一手拉拔大的。

莫那能於臺東縣立大武國民中學畢業,曾考上空軍機械學校,但因為視力有問題而無法入學就讀。他曾為負擔家庭經濟,離鄉至外地城市工作,曾做過砂石工、屍體清洗工等工作,還曾罹患肺結核與甲狀腺癌。

莫那能於1979年發生車禍,因為腦震盪而於醫院昏迷了快兩個月,醒時發現右眼全盲、左眼視力僅0.2。

莫那能雖然經歷全盲的困境,卻仍以頑強的生命力從臺灣盲人重建院學到按摩技能,並於1996年在臺北開設「阿能按摩院」。具備十足的社會批判的莫那能,相當關懷原住民的處境,他曾於1984年與歌手胡德夫等人成立了「臺灣原住民族權利促進會」。他還曾於1999年的九二一大地震之後,擔任「九二一原住民部落工作隊」的召集人,激勵災民不要灰心喪志。

莫那能與創作

莫那能因為眼盲,而開始關注、思考生命、族人與弱勢族群的命運,進而參加社會改造運動。從那時候開始,莫那能憑藉著口述吟誦,創作詩歌來宣泄感情與思緒。他曾於受訪時表示,因為只有國中畢業,運用文字的能力不高。眼盲令這條文學道路更加艱辛,幸好發表詩作得到了迴響,因此令他心懷期待,盼望為受苦同胞帶來安慰與鼓勵。

他還謙遜地表示,說他是文學家是一件荒謬的事,自己能夠運用的漢字不超過三百字。倘若他寫的文字能夠感動人,也只是因為他在現場。

由於,莫那能親身體驗過勞動者的辛勞,也經歷弟弟被「噹」,成為了童工,妹妹被人口販賣者壓走,成為雛妓。他嘗盡歧視、欺壓、勞苦等苦痛,令他難忘。帶大他的祖母深知莫那能的悲哀與愁悶,兩人極具默契,因此即便莫那能到了外地,直到祖母過世之後,祖母都存於他心,不曾與他遠離。

兩人真切的祖孫情,可從對話中觀之(此段引述自〈破敗的落葉〉):

臨終前,vuvu問:「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你知道你的名字嗎?」

莫那能說:「我知道,我是莫那能。」

vuvu說:「很好很好,你永遠不要忘記你叫莫那能。」(注1)

莫那能創作的主題多來自於原住民議題,亦即為教育體制對原住民文化及語言傳承的影響,及原住民遭受的不平待遇等。著作有:《美麗的稻穗》、《一個臺灣原住民的經歷》(莫那能口述)。


1871年臺灣平埔族婦女與嬰兒,約翰•湯姆森於南臺灣拍攝。(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聯想與心得

多年前,曾經閱讀到一段話語,其意涵令人難忘:弱勢的族群遺忘了自己的神話,反而將主流的文化當作自己的神話,奉為圭臬。

少少的文字,卻涵裹著多麼銳利的批判啊!這會讓看見自身族群被擠壓到邊緣,因而奮力不懈地推動文化的人多麼觸動心弦啊!

我的凝視

這段話,不禁讓我想起老師於上課時提及的原住民歷史。原來,臺灣原住民於清代,因為漢化程度而被區分成「生番」與「熟番」,又因為居住地不同,而有著「山番」與「高山番」之分。被外界稱呼為「山胞」與「番仔」等不好聽之名,原住民一直忍受著。直至1984年開始了正名運動,歷經十一年的艱辛奮鬥,才獲得「原住民」之名。

曾查閱原住民神話,方知原住民擁有許多美麗又神奇的故事。於是,在原住民擁有一副好歌喉,有的皮膚較黑的基本印象之外,再添新元素。小矮人傳說、洪水傳說、射日傳說、祖靈、森林狩獵、豐年祭、飛魚祭、打猴祭……,這是與我生活的環境,距離如此遙遠的世界啊!然而,初次閱讀到莫那能的這首詩時,好似能體會,又好似無法理解。畢竟,從未居處在罕少族群的境地,從未揹負罕少族群的無奈,從未感受到代代的口傳神話正受到歷史洪流的消蝕,從未覺知主流文化對己身文化的不善逼壓。

以往,只從原住民為了參與慶典,為了展示出族群的美麗文化,而將與一般人無不同的衣裳,改換為具有己族的特殊圖騰的衣飾,然後歌唱跳舞,將歷代相傳的部落文化傳遞給大家欣賞等時刻,才深刻、真切地體會到自己與原住民大大不同之處。後來,閱讀到馬列雅弗斯•莫那能、瓦歷斯•諾干、夏曼•藍波安、亞榮隆•撒可努、利格拉樂•阿女烏等作家作品時,除了覺得原住民的名字具特色外,亦透過那些獨具原住民特色的生命經歷,看見他們的堅持與焦慮。他們擔憂部落的傳統文化失傳、年輕人拋卻祖靈神話,擁抱主流等,因此才會持續不息地推展原住民文化的重建工作。

如今,再一次閱讀這首詩,回憶往昔,才赫然發現,會一些許母語的原住民同學,講出我從未聽過的原住民語時,已經是在展現原住民的特性了。

建構認知

在不全然瞭解實際狀況的我,僅能憑藉旁觀者的視角,道出些許的感想:無論是那一族,都需要被尊重。

即使不能瞭解弱勢族群面臨強權的侵襲,而飄搖與消逝的苦境,即使他們亦逐漸遺忘自己文化的珍惜與可貴,開始在歌頌他者的文化與傳奇的旅程中游蕩或前行,我們依舊得尊重他們,甚至可以珍惜、深入研究他們那些歷經坎坷而存留下來的文化遺蹟與口傳神話。

可是,如何尊重才恰適?

莫讓我們以為對原住民已有的尊重,其實僅是被對待者所感受到的「只有在人類學的調查報告裡,受到鄭重的對待與關懷」之境。

蘇珊∙桑塔格於《旁觀他人之痛苦》言:「世人對某些戰爭慘況的知覺其實是建構出來的,而建構出來的工具主要是攝影機記錄的照片。」(注2)梳理這段話,可知,攝影機記錄的照片,建構了世人的知覺。那麼,欲建構出何樣的集體知覺,其實取決於運用攝影機者。

因此,我們得注意某些層面,當自身對弱勢族群已經建構了基本的知覺時,除了個體的凝視所產生的認知之外,或多或少受到其他凝視者傳遞出來的訊息所感。這些集體認知,可能與被凝視者的感受與實際情況有落差。

那麼,該認真觀視的,亦有凝視者與被凝視者於處境上、感受上的差異等複雜麵向了。

注1:作者小傳中的部分文字,取自「生命力新聞」的〈黑暗之光原民詩人莫那能〉一文,與採訪者江一豪專訪莫那能的文稿〈破敗的落葉〉(未經編輯整理),進而整理,置放於文章段落中。江一豪的這段專訪文稿,在經過編輯整理後,收錄於《我在我不在的地方--文學現場踏查記》中。

注2:筆者引用《旁觀他人之痛苦》的這一段話,主意只在僅以擷取的文字來描述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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