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小說連載:《我所經歷的新中國》 (3)(圖)
第一部《天翻地覆》

第一章歷史文化名城的由來

二,古城的老畫卷

1949年前的成都有市區沒郊區,城外都叫「鄉壩」,即農村的意思。城外西北面,歸成都縣管;東南面,歸華陽縣管。兩個縣政府的辦公地址都在正府街,緊挨在一起,故成都有句歇後語:「成都到華陽,現(縣)過現(縣)」,即說話做事要兌現,不能「踩假水」(騙人)。歇後語土話叫「展言子」,成都人生性幽默,活潑好動,有很多地方「言子」,如「騾馬市轉拐--離陽市(羊市)不遠」。騾馬市街位於市中心東邊,與西側的羊市街緊緊相連,在街口轉過彎就是羊市街。又如「十字口打警察--沒有事」。「解放前」的警察最沒有勢力,什麼人都不敢惹,俗稱「尿泡飯」,意即它能施威的人就是進城挑糞的農民。為此警察人人都可以揍,揍了還「沒事」。再如「春熙路的銅人—四面沒抓拿」。銅人指孫中山,那時是直立的,四面懸空獨自站著,後改為坐式。「小娃娃放火炮—又愛又怕」、「城皇廟的鼓捶—一對」等等。

老成都人說,成都市的面積,穿城九里三,圍城四十八,五十二條正街,七十二條小巷,全圈在高十米寬五米的城牆裡。城牆有東、西、南、北四個門洞,均為進出雙開,晚上十點關城門,早上五點開城門,世代如此。1937年抗戰爆發後,日本鬼子的飛機常來轟炸,為便利疏散民眾,國民政府開設了一些新的門洞,也拆除了一些舊門洞。新開的門洞叫新南門、新西門、新東門,唯獨北面的新門叫「垮城牆」。繞城牆的河叫府河,又稱錦江,可通幾十噸的大木船,經嘉定(今樂山)循岷江直達重慶,是當時運客載貨的交通要道。從歷史上看成都連接全國的交通動脈主要是水路,河流就是錦江,杜甫詩云:「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可見唐代的成都坐在草堂浣花渓畔,就能看見往來於錦江河道上的千帆萬櫓。現在還能看見什麼呢?全是參差不齊的樓房,萬船竟發的錦江早已是條小河汊了。

城裡的交通工具主要是黃包車(即人力車)和少許的自行車(成都人叫「洋馬兒」),轎車不過十餘輛。私家車除裕華紗廠大老闆黃漁門有一輛外,其它皆是軍閥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田頌堯、王瓚緒等所有。有錢的商賈老爺、太太、小姐都是坐私包車,就是私人專用的黃包車。它比一般的黃包車漂亮,車身外殼用油漆刷得黑亮,車把是閃光的銅槓,車輪是氣膠圈,輻條一根比一根亮,旋轉起來像個銀球在地上滾動。車座的踏板上安有銅鈴,見遇人多或行經鬧市時,坐車的主人便踩響銅鈴,一是叫讓路,二是顯示高貴身份。拉車的多是身強力壯的彪形大漢,跑得特別快,並兼任保鏢。

全市的照明為椒子街啟明電燈公司壟斷。它裝機容量不大,是個燒煤的火力電廠,發出來的電力不足,電燈一眨一眨的像油燈。開始有電燈時,一些眼睛不好的老大爺就誤認它為油壺子(一種古老傳統的菜油燈),對著它點煙,鬧出不少笑話。

抗日戰爭後期,有人出資開辦了公共汽車公司,大街上曾看見兩三輛燒木炭的公共汽車,但沒有跑上半個月就不見了。一因票價貴,二因地痞流氓坐車不給錢,三因不久內戰爆發,人心惶惶,汽車公司就沒能辦下去。

成都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傳統,教育比較發達。當時著名的大學有四川大學、華西大學、光華大學等,著名的中學有石室、樹德、華陽、成都、高琦、華英等。不過,那時能讀上大學、中學的,多是有錢人家子弟,窮人很少。誰家有個大學生,比今日的博士還受人尊敬,有點像古時候的狀元,只差沒有打馬遊街了。我們街坊安爺爺的兒子安三哥就是大學生,為此安爺爺特別受人敬重,進茶館大家都搶著給他付茶資,盼將來安三哥當了官能有個照應。那時人們崇尚「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理念,所以我自幼就好想當個大學生,但家境太窮,讀了兩年小學就去當「兎兒燈」(學徒別稱)。兔兒燈是小娃娃玩的一種紙糊燈具,有四個木輪,用繩繫著點拖著走,用以形容學徒處境。`

抗戰勝利後,左傾文化在成都有較快的發展。當時的報紙刋物有二十多家,如《民眾時報》、《民聲報》、《西方日報》、《華西日報》、《華西晚報》、《興中日報》、《建設日報》、《益報》、《新中國日報》、《新新新聞》、《新民報》等。除了《新新新聞》是國民黨辦的,其餘多是共產黨和民主黨派所辦。這些報刊的重奌就懸對國民黨的獨裁專剝和官塌的腐敗進行無情的揭露,如當局不讓發表,他們就「開天窗」(這是當時報界反對國民黨新聞檢查制度的方式),弄得國民黨官員灰頭土臉,不是個滋味。說實在話,那時的新聞真是自由的,國民黨控制不了社會輿論。儘管茶肆酒樓都奉命貼有「莫談國事」的提示,人們從不把它放在眼裡,要罵要說肆無忌憚。,比如叫國民黨為「刮民黨」,叫蔣介石為「蔣該死」,絕無人因此被批被斗或坐監殺頭。

當時印刷書刊也比較自由。有一個開茶館的老闆叫劉思亮,是個落魄文人,一肚皮牢騷,自編自印了一種刊物叫《思亮隨刊》,不但送人也僱人售賣,所登內容全是嘲諷現實。如抗日時個別軍閥不願出師打仗,劉斯亮就借用顧客和理髮師的對話一語雙關地嘲咒:

顧客:師傅,你怎麼還不‘出師’?

理髮師答:先生我刮都未刮完,怎麼能‘出師’?」

軍閥劉湘為炫耀軍威,特別從德國購得一艘小輪船,大言不慚,自號為「巴渝艦」,行駛於重慶、萬縣之間。劉思亮就寫了《頌劉將軍海軍之神威》的詩:

「都督(指劉湘)有艘巴渝艦,

從渝到萬隻七天(重慶到萬縣不足兩百公里),

不是沿江灘陡險,

幾乎快過白木船;

寄語兩岸船夫子,

闖爛軍艦要賠錢」!

劉湘看後只是一笑,並不難為劉思亮。

後劉湘病死武漢,在成都大辦追悼會,劉斯亮送去一副對聯,上聯是「劉軍長千古」,下聯是「中華民國萬歲」。有人問:劉老師,這「千古」對「萬歲」對得好,但「劉軍長」才三個字,而「中華民國」是四個字,怎麼對得起啊?他答:劉軍長就是對不起中華民國嘛!眾皆大笑。

有一年「雙十」國慶,他公然在門上貼出一幅對聯:「普天同慶,當慶,當慶,噹噹慶;舉國若狂,情狂,情狂,情情狂」。「噹噹慶」與「情情狂」是敲鑼打鼓的像聲詞,但用於莊嚴的黨國國慶,要在反右或文革中,恐怕殺頭都有餘了。但當時大家只是一笑置之,視為文字遊戲而已。這樣的寬容,即使今天也令人羨慕吧!他還畫過一些諷刺時政的漫畫,如有一幅畫一個人跑到政府辦公處買糟蛋(一種甜酒浸泡的鴨蛋,為佐酒之上品,產地敘府,即宜賓):先生,你們這裡有敘府糟蛋賣嗎?門衛回答:這是政府不是敘府。購者言:聽說政府糟蛋比敘府的還要好嘛!另一幅畫一「上訪者」白日打著燈籠去政府說事,政府人員問他:大白天你打著燈籠幹什麼?他回答:哎呀,這裡面太黑暗了!。凡此種種,使他名滿里巷,家喻戶曉。三四十年代成都人,誰不知道劉思亮?然而「奇怪」的是劉思亮先生一直平安無事,甚至「有關都門」既未請他去「喝茶」,更未被人「和諧」一下。所以什麼「殺人不眨眼的軍閥」,「萬惡的舊社會」之類的美稱,都被劉先生弄得黯然失色了!

另外一人叫官緘宇,外號官大炮,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律師。1947年中國實施憲政選國大代表,他公然站出來膽敢與「我黨」提名的侯選人競爭,參加競選,印了不少宣傳品四處散發。他在宣傳品上寫道:「本人官大炮,為民願坐牢!殺頭更不怕,敢和大官吵。揭黑搗貪腐,請投我一票。……」筒直要篡黨奪權了。成都新南門外還有一個說單口相聲的曾炳昆,名氣也很大,近似北京的侯寶林。他的相聲段子多是挖苦官僚和有錢有勢的人,每日聽眾多達千人。

除了這些民間名人,成都街頭還常見一些受了委屈的老百姓,身披黃錢(紙帛),奔走喊冤,也未見有警察或城管去幹涉。第二天就成了報紙新聞。總之,成都是個比較自由的城市,只要你不偷不搶,官府也就不怎麼管你。

再說娛樂場所。成都有很多電影院、戲院,都集中在鬧市區春熙路、總府街一帶。最有名的是春熙東路的春熙大舞臺,專演京劇,星期日兩場,平日只演晚場,名角有劉榮升、攸虎成等。川劇院有兩家,一家是華新街的悅來戲院,一家是春熙北路的三益公戲院。悅來劇院的名角是賈培之、蔡如雷、競華、陳書舫;三益公是川劇聖人康開辦的,規矩很嚴,特講義氣。電影院較有名的是新明、智育、蜀一、青年四家。新明在城守街,專演美國大片,《泰山之子》、《出水芙蓉》、《魂斷藍橋》等就是在這裡推出的,一時萬人空巷,熱鬧了好幾個星期;智育、蜀一在總府街,演的多是國產片;青年電影院在春熙路青年會館裡面,是教會辦的,票價特低,有時還不要錢。

城裡還有十多座教堂。最大的教堂是平安橋街的平安教堂,它附設有育嬰堂,專收被人遺棄的孩子。在教堂門外設有兩個大木箱,誰家孩子生下來無力撫養,就抱去丟在木箱裡,修女便抱回教堂,一直養到成人,包括教孩子識字、讀書、學本事,以至成家立業。應該說這是一項善舉,不知怎麼在解放後卻成了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一椿罪惡。在我記憶裡,暑襪街那個教堂也不小,每週做彌撒,姐姐帶我去過兩次,只要我在耶穌像前行個禮,牧師就給我糖果給我書。糖果是亮紙包的,味道不錯;書是洋紙印的,上面有許多彩色圖畫,很好看。

城裡有兩處公園。靠西一處叫中山公園,老百姓叫少城公園。中山公園是國民黨時期為紀念孫中山先生定下的名字,但老百姓改不了口,仍呼老名字。另一處叫中正公園,解放後更名為勞動人民文化宮,是工人活動的中心。少城公園有條小河圈著它,叫金河,也稱御河。金河與公園荷花池相連,繞公園一週,水清樹碧風景優美。園內除有中山禮堂、博物館外還有一座假山。假山就走個土包包,是當年開挖荷堂掏出的泥土。中山禮堂前是個很大的廣場,每年「雙十節」舉行大型活動就在這裡聚會。廣場西頭是「辛亥秋保路死事紀念碑」,碑體很高,像柄長劍直插藍天,上書「辛亥秋保路同志會紀念」。歷史書上說,四川的保路活動為辛亥革命舉事起了最重要的作用,要不滿清還垮不了。博物館是一排長長的敞房,裡面放著許多鐵炮、鐵人,聽說是從古墓裡挖出的。假山四周有幾個亭子,分養著野豬、野馬、豹子、老虎和孔雀、白鶴等,抗戰時跑警報人人顧命,誰還管動物,以後就再沒看見了。公園四面街道大多住的是滿人,所謂「少城」,少者,小之意,即城中之小城也,有不少黑漆門洞的公館,相當於北京叫四合院。裡面住的多是有錢人或遺老遺少。

成都最大的寺院是城裡的文殊院和外北五里的昭覺寺,它們都是上千年的古廟,松柏森森,蔽日遮天,縱是酷暑也寒氣浸人。文殊院後面有一大片叢林,早晚一片鴉聲,從沒有人去打烏鴉或爬上樹取蛋,據說菩薩要譴責。昭覺寺神秘兮兮,有很多傳說。那煮飯的大銅鍋深不見底,可盛幾條牛。廟裡有很多鎮山之寶,故稱川西第一憚林。

另外,成都四城門外都有城隍廟,最大最好的是北門城隍廟。它佔地大,房子多,有泥塑彩繪十殿,塑像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有「下油鍋」、「上刀山」、「奈河橋」、「望鄉臺」、「王婆婆賣迷魂湯」、「雷打張繼保」等等,有警世作用。故香火旺盛,獻油膜拜的人不少。東門城隍廟也不小,磚房樑柱,有幾個大廳,有閻王十殿。因地處幹道,後來就成為城裡最大的米市。

說起米市,買進賣出都不論斤兩,而以斗、升、合為計量單位。十合為一升,十升為一鬥,一斗相當於十六進位的三十二市斤。米市有專門「打鬥」(打,即量之意)的經済人,不論誰買誰賣,都由他打鬥。這種人有專門坑人的技術,端起簸箕倒米時能讓米一顆顆立在斗內,這樣一斗米可少掉半斤到一斤。

成都人自來喜歡吃,喜歡玩,喜歡吹牛,喜歡打小牌,縱然下頓沒米下鍋也悠然自得。所以遍街是餐館、茶館、小吃店,每個十字街口早晚都有湯圓擔擔、澇糟擔擔、醃鹵攤攤。亱裡打牌打餓了,還有專門敲竹梆的擔擔麵,供賭客吃喝。

成都人有喝早茶習慣,大約每天早晨六點多鐘一條街的人就聚在茶館裡,不是談生意便是交流趣聞,總是相互爭著付茶資,親善和睦互不爭鬥。因井水味咸不能沏茶,泡茶的水都是從河裡用板車拉來的。喝茶有規矩,堂倌把茶沖水蓋上後,約兩三分鐘後才能舉起茶碗,揭開茶蓋,翻蓋一浪,茶的香味直衝鼻孔,那白白的茉莉花瓣在水裡翻滾,很是好看。

茶館有高低貴賤之分,但茶肆布局基本一樣,竹圈椅,小木桌,茶碗描龍繪鳳,皆有「茶船」(即盛茶碗之小托盤),俗稱蓋碗茶。茶多是花茶,質低的一毛(折合現市價約一元人民幣),高的五毛,沖茶的服務員稱堂倌或叫麼師。有些茶館還有打帕子的人、送水煙袋的人,顧客只需一叫:「拿張帕子來!」打帕子的服務員就從很遠地方用手往上一拋,那熱乎乎的毛巾就像只白鶴凌空飛到茶客手中。需要吸水煙,叫聲「拿煙袋來」,一根長長的水煙袋管便送到你嘴中,自有人為你裝煙、燃火,你只需咕嚕咕嚕吸就行了。如你想掏耳、捶背、修腳,動動嘴都能達到目的。茶館不賣吃食,有來去穿梭賣瓜子、香菸、糖果、白糕、油炸餅之類東西的小販,包你餓不著肚子。茶館是個花花綠綠的小世界,吃的、喝的、看的,應有盡有。只需花上幾毛錢泡碗茶,便可悠哉游哉地消磨一天。

坐茶館的好處是,既可交流信息,又能結識朋友,還可做成一筆筆生意,還可以發泄肚裡不滿,罵罵國民政府和蔣委員長,或臭臭軍閥與有勢有錢的人。好像也沒人告密舉報,更不存在抓捕危險,只要你想罵就放開喉嚨罵。這叫「吹牛皮不犯死罪」,也不必擔心成為「右派份子」。正如思想旅行不需花銭一樣,故茶館生意火紅,經年不衰,成了成都人最好的休閑娛樂場所,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城裡也有不少乞丐(地方話稱叫花子)。他們都有幫口,劃有地盤,這個地盤的乞丐不能到那個地盤去乞食,否則視為犯規。犯了規,幫口會出面處理,輕者趕走,重則下膀砍腿,再重者沉塘丟河,乞丐都不敢犯規。

乞丐有三種討乞方式,善討、強討、騙討。善討,磕頭作揖,叫爹喊媽,多是年老和殘疾人;強討,多為強壯之人,自幼好逸惡勞,逢單人過路或弱戶人家,非得要對方施舍,不給不走;騙討,把自己裝扮得十分可憐,斷腿缺手,流膿生瘡,讓人心生慈悲,給米給鈛。

還有一種是專門騙吃的乞丐,他們先去飯館吃個酒醉飯飽,然後頭頂板凳跪在飯館門前叫喊:「善人、老爺,太太、小姐,大慈大悲,行善行好,我實在餓得不行,才去吃了頓飽飯,現身無分文,不能走路,求你們行行好,給我付了這頓飯錢,老天爺保佑你兒子當大官,女兒做皇后……。」一般叫上兩三個小時,就有善人去解套。

竊賊也是劃了地盤的,各有各的堂口,各個堂口有掌門人,管著竊賊,一旦犯事負責打撈,竊到東西要如實上交分肥,故沒有野堂口的竊賊。大凡要人被竊,找著警察頭目,頭目找到竊幫眼線,就能很快物歸原主。「警匪一家」,自來如此。搶匪也是一樣,更有各自地盤。如要越境搶劫,必須經當地幫派老大同意,否則稱為「不落教」。「不落教」會被黑辦,剁屍或去手足。

此外,各街各巷有義務消防組織,備有水桶、鐵鉤、鐵抓等器具,還有救火車。這種救火車實際就是是下面有四個軲轆的一個大圓木桶,上面加上鐵製壓蓋梢條,再接上水管,到時候用人壓水救火。遇上火警,義務消防隊員就拉著它拚命向火場飛跑。一次華西大學發生火災,就是義務消防隊扑滅的。義務消防隊員不要國家發工資,也不用單位供養,全是自願參加的公益勇士。

如遇大熱天久旱不雨,幾條街的人便相邀玩水龍。水龍幾十米長,龍體是草扎的,有十多節,用布聯成一體。玩龍的人只穿一條短褲,站在街中任人潑水。當時各戶門前都擺有清涼的水盆,用瓢舀水向玩龍的人潑去,近似傣族的潑水節。打金街有一個做皮箱的游伯伯,長得腰粗臂圓,玩龍能把龍頭玩得風轉,令人叫好不絕。

當年四川省政府在督院街,成都市政府在鼓樓街。市政府下轄八個區。我們所在的打金街偏東一帶叫一區。區下是保和甲,一個甲大約管五六十戶,十個甲為一保。保長相當於今天的居委會主任,甲長近似居民組長。保長甲長全是公推,多為地方上有錢有聲望的人出任。凡地方上發生矛盾糾紛、打罵械鬥等事,都由他們出面解決,少有動政府的。政府管的都是大事。

保長設有保辦公室,有保丁和打更匠。保丁工資由保長管,打更匠工資由所在區域受益人戶承擔。打更匠每天晚上要打四次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一般二更時間是晚上十奌,三更是十二點,四更是凌晨兩點,五更是凌晨六點。他一邊打更還一邊吼叫:「注意防火,注意防盜,關好門窗,睡好大覺。」保裡有什麼事,也由他負責通知。甲長協助保長處理本甲事務,沒有辦公室,只在自己住房門前釘一塊標牌,以示不同於一般戶主。

成都還有很多善堂,是有錢人做好事的地方。他們不把錢直接給窮人,而是捐給善堂,由善堂救濟窮人。善堂起於何時不得而知,只知道窮人生了病可來此求醫抓藥,家裡死了人可來此要棺材,寒天沒衣穿可以來這裡要衣服。逢年過節,還可以來這裡要米票。因此,善堂不但調済了貧富矛盾,還安定穩固了社會,形成了一條人性的和諧紐帶。

善堂毎年要做幾次法事:三月十五觀音會,七月十五於藍會,九月初一玉皇會。逢做法事,要請來一些和尚或道士,穿上法衣敲鑼打鼓,揚幡飄旗,祈福求安,寄願上天。做法事時還要撒鬼彈子(即麵團做的一種糖果),因而小孩最樂意來看熱鬧。除做法事外,善堂也搞些請神邀仙、扶乩顯靈一類活動。我父親就曾從善堂請回一幅關聖大帝顯聖像,供奉了一輩子,卻未保佑他交上好運。

善堂在成都市有上百家,解放後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被共產黨宣布取締,說它是「一貫道」,屬於「反革命」組織,堂主們逮捕的逮捕,判刑的判刑。自此社會上再沒有善人和有錢人,大家參加勞動、工作,領取工資,「吃大鍋飯」,誰還去行善呢?縱想行善也沒有了地方!

成都的背街小巷有一種經済實惠、專供下力人的小食攤,專賣「牙牙飯」,又叫挨刀飯,就是一鍋煮兩三斤米的飯,煮好後用刀切成一牙一牙(即似月牙狀一塊一塊)的等量,由購買者看著自選,明碼實價,童叟無欺。我沒有去吃過,因為吃不完那一牙,有點望而生畏。

成都還有「一景」值得一提,就是東南門城牆邊的遊民練習所。所謂遊民,就是些扒手、小偷或不學好的煙鬼、賭棍,犯了事不夠判刑,便由警察局看管起來,教他們做些工藝和輕微勞動,諸如掃街、運送垃圾等。為防止他們逃跑,每人腳上套一條鐵鏈,走起路來叮叮噹噹,大家呼之為「嗯哥」(即鸚鵡)。只要他們一出來掃街,不少人便給錢、給煙、給吃食,以示憐恤同情,當作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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