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從另一角度看李煜和他的詞(圖)
李後主的詞可以說達到了五代十國時期的頂峰。千百年來他的詞一直受到人們的喜愛,一直在感動著人們的心,在牽動著人們的感情。只有幾十個字,為何竟能讓人如此牽腸挂肚,它的力量從何而來。當然,熟練的技巧,遣詞造句的能力,各種藝術手段的調配使用都十分重要,但是更為重要,更為根本的則是作者的思想,品質,素養。每個字中其實都承載著作者的思想,意念,作者的思想,意念,情感就通過字串一起流入讀者的體內而發生著作用。可以說,人的思想,意念是有能量的。
清•佚名《南唐後主李煜彩像》
李煜是個佛教居士,是個佛家修煉者。要想準確研究李煜詞的內涵,就必須深入瞭解他的修煉如何影響了,改變了他的內心世界。對此視而不見就很難做到全面認識李煜,很難真正欣賞他的詞。
據史書記載,李煜相貌十分特殊。如歐陽修《五代史》卷六十二:「煜字重光,初名從嘉,景第六子也。煜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而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再如《 陸氏南唐書》卷三 後主本紀第三:「從嘉廣顙豐頰駢齒,一目重瞳子。」 可以說李煜的相貌有三個特點,一是大腦門或大臉盤,二是牙齒重疊,三是一隻眼睛有兩個黑眼球。自古以來,駢齒就被認為是聖人之像。古籍中記載有聖人之像的有帝嚳、周武王、孔子。如《竹書紀年》捲上:「帝嚳 高辛氏,生而駢齒,有聖德。」
李煜是他父親南唐中主第六個兒子,按說輪不上他當南唐後主。可是他的幾個哥哥因爭奪皇位,先後死去。他硬是被推上了皇帝寶座。
李煜及他的祖父,父親都是虔誠的佛教徒。祖孫三代佛家修煉的故事在《馬氏南唐書》(宋•馬令)和《陸氏南唐書》(宋•陸游)中都有記載。
作為在家居士,李煜與周後「頂僧伽帽,披袈裟,課誦佛經,跪拜頓顙,至為瘤贅。」(《 馬氏南唐書》卷二十六)。
李煜不止誦讀佛經,而且親手抄寫佛經。宋•王銍《默記》卷中 記載著一個故事:「李後主手書金字《心經》一卷,賜其宮人喬氏。喬氏後入太宗禁中,聞後主薨,自內廷出其經,舍在相國寺西塔以資薦,且自書於後曰:「故李氏國主宮人喬氏,伏遇國主百日,謹舍昔時賜妾所書《般若心經》一卷在相國寺西塔院。伏願彌勒尊前,持一花而見佛」云云。
李煜經常延請高僧入宮,恭聽他們講經。就在宋軍南下,首都金陵被圍的危險時刻,他還在淨居室聽取高僧們為他講解佛經。(《 馬氏南唐書》卷二十六,《 陸氏南唐書》卷三)
可見,李煜確實親身虔誠參與佛事,認真從事佛家修煉。
由於出生在佛教家庭,更由於自身的精進修煉,他仁厚澹泊,好生戒殺,修的一副菩薩心腸。在繼承皇位之初,國力虛弱,國庫空虛,但他仍以愛民為急,減輕賦稅。朝廷上論決死刑時,他極力否決,不得已時,‘猶垂泣而後許之’。國破時,為減少因抵抗而可能造成的人員傷亡,在大臣們不知的情況下,臨陣易帥。在敵軍圍城之時,‘放進士孫確等三十人及第’。處處顯現他的愛民之心。(《 陸氏南唐書》卷三)
作為統治者,李煜不僅誠心信仰佛教,親作佛事,還從經濟、政治上大力支持佛教,在全國範圍內大事度僧、建寺,禮敬高僧,分封法號。
曾在宮中造佛寺十餘座,出金錢募民及道士為僧,都城至萬僧(《 陸氏南唐書》卷十五)。在國內各地更是‘崇塔廟,度僧尼不可勝算’。
由於自身特殊的經歷,特別是基於對佛法的參悟 ,對於人生無常、諸法本空的佛理,李煜體驗得尤為深刻。常在詩詞中表達對佛教的見解和體晤。
976年,李煜被俘。從一國之君到階下囚,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使他對人生、世事均有切膚之痛的體驗。
李煜在佛家中修煉已達到相當的境界,我們從它對國人的仁慈可以看到他修出的善和慈悲。從他詞作中真摯的感情可以感受到他的真。由於他對佛理長期的鑽研和參悟,他對宇宙,人生,自有高出常人的理解和感悟。
因此在他的詞中經常是他自己基於自身遭遇的傷感和他對佛理的感悟混雜一起。讓我們看看他那首著名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說的是大自然在一個大的時間和空間中巡迴往復,沒完沒了;而人經歷的各種事情一件一件流逝而去,無法計量。這實際上說出了每個人對人生的感嘆。中間兩句「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可以說是作者自己的感受。由一個享盡榮華富貴的帝王突然成為俘虜,囚徒,世上有幾人經歷過人生中如此巨大的落差。
最後一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又適用於每個人。按佛家講,人是要輪迴轉生的。每次來到這個世上,做的每件錯事,每件壞事都成為一種業力存在身上,而且轉生時要帶著走的。每人身上都難免有業力,因此每人都會有苦難,也就會有憂愁,苦悶。李煜當然懂得這個道理,他的心裏必然裝著世人的那些苦惱和愁悶。當他發泄出他的不幸和愁苦時,必然連同著天下人的苦悶一道奔流而出,一發不可收拾。也同時必然牽動著每個人的內心深處,引發了每個讀者發泄對人生感受的大爆發。
在這首詞中,李煜講了自己,也講了每個讀者。講了自己真切的感受,也同時撥動了每個讀者內心深處的同樣的感受。因此他的詞千百年來一直在感動著無數讀者。
再看他另一首有名的詞《浪淘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這首詞很可能是李煜絕筆,應能反映出他最後時刻最想說的話。詞中顯然表達了作者的淒涼,孤獨,無限的傷感。普遍認為,「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進一步將這種心情發揮到極致。
李煜是個虔誠的佛教居士,也修煉到了一定層次。修煉人一生追求的最終目標就是圓滿得道。他必定心中有這個目標,對這個目標也充滿著嚮往,更深知這個目標的美妙,殊勝。詞中提到的夢不一定是往日的良辰美景,更可能就是夢到了圓滿後的情景,遺憾的是這個夢太短了。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此處「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口氣和語感與「春花秋月何時了」絕然不同,似乎透露出作者即將離開這個苦難世界的某種潛在的興奮感:啊,我就要離開這個充滿苦難的世界了,我就要脫離苦海了!我就要去那夢寐以求的,美妙無比的天堂了!這種理解是否更符合此時此刻作者的心情哪。
李煜的詞中有著太多的哀怨,這說明他還沒有達到修煉的更高境界,沒有達到大徹大悟,一切皆空的境界。內心還保留著不少人的感情方面的東西。也許正因為有著人的豐富感情,同時又具有對佛理的深刻體悟才使得李煜的詞具有那麼大的穿透力,那麼強烈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