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網路截圖)
我仍記得在胸腔內科實習的那段日子,一位年邁的奶奶曾在我幫她量體溫血壓的時候,握住我的手,彷彿想對我說盡她一生的故事,從二十歲北上工作,到與先生相識、結婚、生子,而踏入醫院的這一年,我恰巧亦是二十歲。
第一次看見奶奶的那天,醫師決定幫她胸腔引流。我在旁目睹著這一切,只見刀片劃破奶奶皺褶的皮膚,血液如同水柱般流出她的身體,沾紅了奶奶的病人服,在白袍的相映之下更為鮮紅。沒有麻醉的奶奶趴伏在座椅上,背對著醫師哀號著,我卻只能靜靜地在一旁,什麼也不能做。不久後奶奶身上多了一條pig tail (胸腹腔穿刺放液的引流管),如同豬尾巴,名稱聽似滑稽,令人莞爾,我卻只在護理記錄裡留下:10/159:34放置pig tail。這場驚心動魄的手術,瞬時化為平淡的文字,躺進病歷裡。直到此時我才知道,窄縮的醫療人力和不足的時間,竟容不下一刻的時間為鼓勵、安撫奶奶,那些關於一位老嫗的哀號或情緒,在護理記錄都成為贅述。
每日我拿著一隻胸瓶,逐醫師的命令而居。奶奶胸腔過多的積水,使她全身水腫、寸步難行。我將pig tail連接胸瓶,鵝黃而清澈的液體緩緩自奶奶體內流出,每日都有近500毫升的胸水自pig tail流出。然而奶奶的病情並沒有因為胸水的遠離而好轉,我們讓奶奶戴上氧氣罩、裝上尿袋,而後又因為無法進食裝了鼻胃管。
那天醫師巡房,詢問了家屬將奶奶送安寧病房的意願,只有開場沒有結尾的對話,使我們三人面面相覷。醫師走了,家屬拍著我的肩,他說他知道我們都已經盡力了,而我卻不知道我做了什麼。
我想起奶奶的故事,她說她以前是車掌小姐,後來認識了軍人的丈夫,婚後她有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當她細數著昔日和丈夫約會的細節,我彷彿能看見奶奶年輕、健康、幸福的模樣,但疾病使原本的一切變得扭曲而碎裂,她的丈夫在一年前因肺癌不幸去世,兒子和媳婦也搬出老家,只剩年邁的她一人獨居。她昏迷送醫的那日,女兒竟對醫療人員說等她過世了再通知他們,而對於我們而言,除了震驚,只有無力。
走出病房,我措手不及拯救我的悲傷,那一日,是我在胸腔內科實習的最後一日,我才知道這場離別無聲而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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