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正在改變的「日本觀」

旅日華人前輩、東京新宿區歌舞伎町的李小牧兄，在二個多月前正式加入了日本國籍，並以「無所屬」的身份，參加新宿區議員競選——儘管在日華人已經超過70多萬人，而其中不少人甚至已經都加入了日本國籍，但像李小牧兄這樣積極參加議員選舉的，卻是鳳毛麟角。因此極為引人關注。

而李小牧兄令人關注的另一件事是：他不僅高調宣布參加日本的地方議員選舉，還在中國的微博和微信——這兩個當下最火的中文SNS用戶群體中，大聲宣布自己已經加入了日本國籍，並公開亮出剛剛拿到手的日本護照。

「剛才到手了‘良民證’，也可以說證明了我在日本的27年裡，所做所為都是符合良民身份的，要不然2月4日，日本國政府是不會批准我成為日本公民的。」李小牧兄在他的新浪微博這樣寫道。在這條新浪微博後面的223條留言中，除了有個別的帶有情緒的留言外，更多的中國網友給李小牧兄送上了祝福，說「恭喜！」「加油啊！」。

一直以來，對於中國人而言，獲得美國國籍或者其他國家的國籍，都可以拿來公開炫耀，唯獨對於加入日本國籍這件事，很多人只能選擇不動聲色，沒人敢大聲宣揚。有些在日華人為證明自己愛國，甚至會在網路上的自我介紹里特意標明「中國國籍」。而一般中國人想要瞭解某位在日華人是否有愛國之心，通常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現在是日本籍還是中國籍」？甚至連有「棋聖」之稱的吳清源老先生，都因加入了日本國籍，在去世後被人當作話題，討論他是否存在「漢奸」嫌疑。

可見，對於中國人而言，加入日本籍是件比較嚴重的事。因為它有可能會被中國人當成一個民族立場問題來看待。因此，恭喜一位中國人加入日本籍，並鼓勵他加油——這樣的事，對於中國人而言，的確是「史無前例」。個中緣由，我想：這除了證明李小牧兄不錯的人緣外，更重要的一點，是近一、二年來，中國人對於日本的認識正在逐漸轉變。若在過去，哪怕僅僅就在幾年前，這樣的祝福之聲，恐怕都是不可想像的。

十年前，我的女兒才3歲，與一群同為人母的年輕媽媽們一起，在同一個中文育兒論壇上寫育兒日記，彼此交流育兒心得。有一次，我讀到一位年輕的中國母親寫下的一篇育兒日記，當時內心的震驚，至今都記憶猶新。那篇育兒日記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今天寶寶睡覺前在床上玩遊戲。

媽媽問：寶寶在幹什麼啊？

寶寶答：在抓壞人。

媽媽又問：誰是壞人？

寶寶答：日本鬼子。並說：我長大以後要抓壞人，殺日本鬼子。

媽媽鼓掌大笑，擁抱寶寶說：寶寶太棒了！從小就懂得愛國。

這篇日記在張貼到公共的育兒論壇之後，引來許多年輕父母的叫好。大家都讚美這位從小就明事理的愛國寶寶。我當時提出了自己的質疑：才幾歲大的孩子，就接受了「殺日本鬼子」的仇恨教育，這樣對孩子的將來好嗎？但是，網路那頭的媽媽網友客氣地告誡我說：這也值得質疑嗎？愛國是人之常情，難道有錯嗎？作為中國人，不要忘記歷史，不要忘本——這是個立場問題。

後來，我與同一育兒論壇的幾位年輕母親變得熟悉，大家情趣相投，於是彼此之間開始郵件往來。有一位家住北京的年輕母親，有一次寫信對我說：辛子你什麼都好，我唯一對你不滿意的一點就是：世界那麼大，你為什麼要選擇居住在日本呢？我永遠不會喜歡日本這個國家。

我忘記我當時是如何回覆這位北京的年輕母親了，但我難以忘記的，是當時面對這封來信時，內心所感受到的尷尬。儘管後來在撰文介紹日本時，我會很注意地使用措辭，以避免不小心傷害到民族自尊心敏感的國人們，但卻於事無補。最終結果，是我關閉了自己的個人網站，離開常去的親子論壇，與一眾年齡相彷的中國母親們鬧得不歡而散。

這些都是發生在十年前或是六、七年前的事。那時候，日本還沒有面向中國開放旅遊市場，來日本的中國人，除了出差、或是日本官方、或民間某些機構的邀請外，幾乎還沒有普通的中國遊客訪日。那個時候，誰敢在網路上寫日本如何如何好，基本上都會遭致中國網友的「群毆」——會有一群人輪番來你的博客進行各種轟炸式謾罵。所謂「罵你沒商量」。誰讓你讚美日本？讚美日本的，統統都可視為「漢奸」。我曾經在「鳳凰網」或是「網易」的博客，僅一篇文章下的留言謾罵，通常會有上百條，多的時候則上千條。更不幸的時候，則差點遭「人肉」。記得當時有好幾位撰文寫日本的作者，因為不堪謾罵，不得不關閉留言功能，甚至關閉博客從此不寫。

幾年的時間過去了。現在，隨著日本面向中國開放旅遊市場，並放寬中國遊客簽證，大量的中國人開始以旅遊者身份，踏上日本的土地。根據日本國家旅遊局4月22日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2014年度(截至2015年3月)的訪日中國大陸遊客猛增86%，達到285萬人。基本上，凡是來過日本的中國遊客，在親眼見證了日本的衛生乾淨、親身體驗了日本的優質服務之後，幾乎無一例外都對日本產生好感，開始讚美日本如何如何之好。

目前，在中國的微信和微博中，有不少專門介紹日本的公號或用戶。在這些微信公號或微博用戶的推送宣傳裡，日本開始被描繪得跟天堂一樣美好。而下面的留言，除了中國的愛國憤青依舊在謾罵日本外，還多了一大片不容置疑的贊同之聲。中國人的「日本觀」，正在隨著個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轉變，而開始出現一種撕裂。

看到一部分國人逐漸轉變的各種「日本觀」，的確是件可喜可賀的事。但是，作為一名在日華人的寫作者，面對價值觀或是非觀總是習慣於「黑白分明」的祖國人民，有時候感覺還真是蠻頭大的：以前讚美日本要小心，而現在批評日本也得小心——日本人民雖然不會怎麼樣，但是熱愛日本的中國人民則是堅決不答應的。比如說，偶爾我轉發一條將日本描繪成天堂般美好的微博，並表達自己的困惑時，很可能會受到另一種圍攻：這次不是被罵為「漢奸」，而是被批為「海外五毛」。

怎麼會這樣呢？！(◎_◎；)

怎麼可以這樣呢！(╥_╥)